“谢谢。”叶显宁和杜西亭一起从病房里出来,走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她对他说。
祁振京的手需要包扎。他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躺在病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他家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是嫂子冯骁骁赶过来陪他。她到了,叶显宁和杜西亭就离开了,走在医院里,知道是要往大门走;走出了医院,反倒没了方向,在寒风里,顺着走出医院的方向,漫无目的地朝王府井走着。
她在医院里说的那句“谢谢”,他并没有回答。杜西亭想着祁振京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他躺在病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眼下各有一道深深的凹痕,好像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就在这个地方,被这两道凹痕绊了一跤。
他最后一次和祁振京单独待在一起,是在健身房,他到的时候祁振京已经练了快一个钟头了,擦干净器械准备下楼洗澡,这个时候走进来两个身材窈窕的美女,杜西亭朝正往外走的祁振京看了看,果然,祁振京走出大门又绕了进来,在他旁边拿起一个壶铃,装模作样地说:“我再练一会儿。”
风吹着浓云,把这些日子都盖过去了。
好冷的一天,没有太阳,天是阴的。走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杜西亭和叶显宁的衣服一黑一藏蓝,是和天气一样的黯淡的色彩。唯有路灯下挂着的火红的中国结,明亮得耀眼。
走到甘雨胡同的红绿灯那里,叶显宁指了指马路对面:“中铁后面,就是东堂。”
杜西亭点点头,还没说话,口袋里手机在响,他拿出来看一眼,是贾思敏。那么重要的一顿饭,他不至于忘记,他只是想找个借口逃避,可她的电话追过来了,他不得不接起来。贾思敏问他:“你在哪儿呢?我们都要吃完了,你那儿出什么事儿了嘛?”
“祁振京在医院,”绿灯了,他低头看一眼叶显宁,两人一起走过马路,“我现在回来。”
贾思敏紧张道:“他怎么了?”
“没怎么,躺医院睡觉呢。”
“没事你就快点儿回来,我爸要不高兴了。”
他咽了咽喉咙:“嗯,我现在回来。”挂掉电话,他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扭头往马路里右侧望去,他们已经走到东堂的西门了。
叶显宁看着雄伟的教堂,听到耳边传来杜西亭和刚刚打电话时候不一样的声线,有点儿讨好的意思。他说:“小明以前数学成绩不好,家长把他送到基督教学校之后,他的数学成绩就突飞猛进。家长问他是不是掌握了学习的诀窍,小明说:‘我第一天去学校看到一个人被钉在加号上面,我就知道他们玩真的。’”
她笑了声,回头看他,那么着急的一通电话之后,怎么还有心情讲笑话?她双手抄近口袋里,微微耸起肩膀,语气轻松地问:“敏敏的电话?”
杜西亭顿了顿,脚步乱了一点儿方向:“你知道?”
“我早知道啊,”叶显宁微笑着说,“第一次,祁振京带你一块儿约我上亮马桥那里吃饭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你在门外接一个女人的电话,叫的名字就是‘敏敏’。”
“那个时候啊……”他仰头看着黄云漠漠的天空,“那个时候不是。”
她又侧头看他一眼:“不是什么?”
“不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啊,”她又笑,“情债嘛。”
“不是……”杜西亭摇摇头,无奈地笑出来。
叶显宁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紧紧攥着的手,在密不透风的口袋里,捂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要过年了,”他找着话说,“你回去吗?”
“嗯,后天的机票。”
“回多伦多?”
她点头:“和我哥哥一起。”
“他也在北京?”
“是啊。”
晃晃悠悠沿着王府井大街一直走,都快走到东四了,左手边就是叶显青和叶先平以前练琴的地方。有人骑着脚踏车掠过他们,丁零当啷地响铃,提醒他们避让。叶显宁往里走了走,杜西亭跟上,眼看两人忽然贴得很近,他口袋里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不是贾思敏,是杜东景。
“敏敏说,你出去了?”
杜西亭解释:“祁振京在医院。”
“嗯,”杜东景对此淡淡的,“快回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他有点儿难受地磨着上下两排牙齿。
杜东景笑了笑:“聊你的婚事,你不在,算什么嘛?”
“我知道了,哥,”杜西亭停下了脚步,“我马上。”
叶显宁也停下来,站在他身后,等他转过身,等他说,他立刻要走。
他转过来了,把手机装进口袋里,看着她挤了挤嘴角:“我得走了。”
“好。”
叶显宁陪他在路边等出租车,恍恍惚惚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其实他和她都是一样的,贾思敏来叫,他可以拖,但是哥哥来叫,他不会。没有为什么,只是很简单的一个理由,因为那是哥哥,那是他的哥哥。
也没有为什么,那也是她的哥哥、她的姐姐。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是一座巨大的山脉,他们可能一生都无法翻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