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董声泪俱下地诉说这段时间发生的,鲜血淋漓的一切,坐在地上,她整个人小得像是煤球那样的一团。祁振京站在她跟前,双臂环抱在前胸,天气很冷,董董口中的一切,更让他觉得如坠冰窖。
他当然知道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他当然知道这种方式是错的,可是……可是这种对错,只在于他有没有占到其中的便宜。当他今天是被剥削的那个,他当然会痛斥其不公,可当他能享受它的好处的时候,他会对其中不公的部分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
但是,这场悲怆的葬礼,就在他身后;那些恸哭的声音,像一条一条蠕动的蚯蚓在往他耳朵里钻,他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只觉得毛骨悚然。
“……凭什么你们可以随意开枪杀死一个无辜的、才十六岁的小女孩!”董董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泪水。
他面无表情,可是胸口剧烈地起伏:“这就是特勤的意义,他们要保护我爸爸;为了保护我爸爸,他们有权力使用武器。”
“她能怎么伤害你爸爸?”董董拔高了嗓门,“她才十六岁,手臂细得像两根豆芽菜,她能怎么伤害你爸爸!”
“她要是手里有刀呢?”话就这样说出来了,可他心里并没有底气,他知道,她手里不会有刀的,她只是,想要公平。
“祁振京!”董董撑着地面站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她怎么可能拿刀?会拿刀的,永远都是你们这种人!”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过了片刻,转头看向另一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要的正义,不是已经到手了吗?”
“不,”董董双颊涨红,“这不是正义,她帮我们,是为了她的目的。”
“什么?”祁振京眉头一皱,没有听懂,“谁?她是谁?”
董董有点儿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你不知道啊?”
他朝前走了一步:“是谁?”
“你的好朋友嘛——”
祁振京双唇微张,忐忑地呼吸,一个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头尾相接好像一根线,缠紧了他的脖子,有点儿喘不上气,眼冒金星。
“叶显宁。”
杜西亭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餐厅包厢里,左手边坐着哥哥,右手边坐着贾思敏,正中间的主位,坐着两家的父亲。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跳动的名字,站起来微微欠身:“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是祁振京。杜西亭心里有点儿打鼓,走到长廊尽头接起电话,祁振京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那头怒吼:“你知道吗?是叶显宁!缪丹峰的案子,是叶显宁给捅到台前的!”
“你别激动,”杜西亭第一时间是想稳住祁振京,他生气起来,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和她没关系,是许亚均。”
祁振京骂了一句脏话:“你还要替她遮遮掩掩?就是她。董董说了,是叶显宁帮忙才把案子的证据送到检察院的,她一开始不肯,因为我,可后来又肯了,你知道为什么?”
杜西亭沉默不语,他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要通过我爸爸,把你爸爸拉下台!”祁振京很激动,可是那一头杜西亭迟迟不说话,他想了想,说,“你别告诉我你都知道。”
“我是知道。”
站在路边,祁振京狠狠拍了两下电线杆:“你知道你不告诉我?这是我爸爸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杜西亭叹了口气:“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要去找叶显宁问个清楚。”
“别,”杜西亭张惶地喊出了声,“你别……”
“你甭管这事儿,杜西亭,”祁振京抬手叫车,“她对不起我,她也一样对不起你。”
“你要干什么?你和女人动手?”杜西亭有些焦急地左右踱步,“你别胡来,我会解决的,交给我。”
“你解决个屁!”祁振京拉开车门坐进去,对司机说,“去瑰丽。”
杜西亭听到叶显宁下榻的酒店的名字,知道祁振京心意已决,连忙往餐厅外走,让前台帮忙叫一辆出租车,也往瑰丽赶过去。
酒店房间里,叶显宁趴在床上,笔记本电脑立在脑袋前,她正在和大洋彼岸的郁明彩母子打视频电话。
丹雀跃地从餐厅拿来一块曲奇饼干,展示给叶显宁看:“小姑姑你看,我和妈妈一起烤的曲奇饼干。”
“好香啊。”叶显宁说。
“你骗人,小姑姑你怎么闻得到饼干的香味?”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很香。”
丹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怎么会是香的?”
叶显宁低了低头,被他的较真逗笑,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我应该说,看起来很美味。”
丹把饼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郁明彩的手里:“妈妈,你吃。”
叶显宁笑眯眯地看着,问:“丹丹,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烘焙师吗?”
丹小小的手里拿着半块手掌大的饼干,想要整个塞进嘴巴里,一边塞,一边摇了摇头。
“你不想成为一个烘焙师?”郁明彩扭头问他。
丹还是摇头。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叶显宁问。
丹把手里的半块饼干放下:“我的梦想是变成一只小鸟。”
叶显宁和郁明彩笑起来,笑着笑着心里就有点儿发酸。她的梦想是什么?她的脑海里,好像只剩下一些非常现实的东西。
出神之际,门被“哐哐”地拍响,叶显宁扭头看了看,对郁明彩和丹说了再见,跳下床去应门。门越敲越响,她皱着眉头,想起贾思捷那天来质问她的时候,也是把门敲成这样。
她有点儿紧张地拉开门——她当然很紧张,她的手腕上拷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呢。祁振京站在门外,头发横七竖八,里面的衬衫是皱的,外面的夹克是乱的,耳朵通红,眼睛瞪着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她吊着的心忽然就落了下来,他知道了。
祁振京盯着她——那么一副淡然的样子,头发光滑柔顺,衣服柔软整洁。看到她过得那么舒服,在温暖的房间里,好像一只生活在天堂里的小老鼠,每天要做的,只是扭头把自己的毛发舔得顺滑,他更加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房间,砰地甩上门,他拉着她的上臂,把她带到沙发前,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推。
“你要造反啊,叶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