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绪 第36章 三十六

小桥流水的精神世界，看起来倒是清雅非凡，十一坐在石凳上，看着沉睡中的九条，片刻后将视线收回。“说起来我倒真有些对不起九条，她的身体在我手中常常会受到伤害。”

下午与幸村在部活室的争执中，她把九条的后腰撞在了长椅上，回去后看到已经起了一片乌青，细想想，她虽比从前做自己时有所注意，但也总时不时的添些新伤，所以真的挺有些不好意思的。“所以，克劳德有办法在我走后把她的身体状态恢复一下吗？”

克劳德此时正翘着腿坐在桌前喝茶，听到十一这么问，他有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把我当一键重置功能来用吗？”

“神嘛，这点小手段还是有的吧。”抬手端起他倒给自己的茶喝下，十一笑了笑。

“办法当然有，但我只许了你一个愿望，你说事情了结后要打我一顿作为报酬，那我可没法答应你这另一个愿望了。”

“哦呀，可真是小气啊，明明大家都是故交。”

克劳德斟茶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他抬眼打量着十一。“你想起什么来了？”

“一些令人震惊的往事罢了。”

十一在某个夜里，脑海中突然多了些零散的记忆，她原以为是属于九条的某些回忆，但细看看，她在其中发现了克劳德的身影。

她其实一直觉得克劳德与九条是有些渊源的，这种猜想在记忆片段中得到了印证，她看了三段故事，似乎是属于自己的三段人生，但同样的结局，都是她为救九条而劳心劳力，而克劳德则永远是送她离去的最后一人。

“你说过，我与九条有渊源，不巧，我在记忆片段中不慎看到了这份渊源的由来。”

记忆中的她，与九条以及克劳德，有千百年的交集。

克劳德是现役神，九条是被发配的神，而她，则是循环往生只为替九条挡灾的工具人。

九条本名阿黛尔，是克劳德的亲妹妹，因过度怜悯众生插手了世界的变化，造就了本该命绝之人领军屠戮他国城池的惨案。她被罚了千年轮回，有过安稳终老的一生，也有过崎岖坎坷的一生，但每当她那新的人生会有个致命变故时，克劳德都会派出一人替她挡灾，那个人就是十一。

十一跟着阿黛尔循环了诸多轮回，而这一次是她替她挡灾的第十一世。

“克劳德，可真是过分啊。”或许神都是这么的过分，十一在看过原始记忆后才发现，自己的悲惨命运是上天给予的惩罚，罚的还是她替阿黛尔改写人生走向，可那似乎是她被蒙骗着做的事。前几世，克劳德也是像如今这样，利用着她的心软，只为自己的妹妹少受轮回的苦，十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她才能窥见其中真相，但知道了这些之后，她竟一点也不想追究，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原来自己确实是个不重要的人。

“西娅，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所以我会消失，是因为她已经不会再轮回，而我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吗？”

“抱歉，我承认我确实私心很重。”

“那这一次，你真的会放过我吗？”

克劳德点点头，有些郑重其事。

“那这么看来，我也没必要特意许愿让你消除九条躯体上的伤痕，她是你的妹妹，哪里需要我来担心，毕竟你总会给她最好的。”就像这么多世毫不客气的利用自己一样。“我依旧可以在走的时候揍你一顿，对吧。”

“……我很感谢你。”

“哈哈。”十一低垂了眼眸。

被神感谢，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惩罚呢，她可不敢接受。

气氛沉寂了几分钟，十一捧着手中的茶杯摩挲，然后复又看了看沉睡的阿黛尔。“克劳德，我换一个愿望吧。”

“什么愿望？”

“我想让西塞跟我一起消失。”叹了口气，十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些天与金井和三上已经沟通了很多，也摸清了西塞的根据地，你想要的结果我很快就能给你，我可以走的毫无怨言，但你必须帮我带走他。”

“……我答应你。”

“应的真爽快，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能想起来这些事。”

“或许是上天怜悯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工具人，想让我最后死的明白一点呢。”站起身来，十一摸了摸阿黛尔用以排解无聊的精神世界的陈设，特别是那架钢琴，她虽不懂钢琴，但也知道这架琴质量非常好，所以克劳德确实很爱他妹妹。“阿黛尔也好，九条也罢，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克劳德应该也不会多嘴的告诉她这些，对吧。”

“阿黛尔这一世结束后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她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神可真是自由啊。”如果可以，她其实也想要自由一些。原本还计划了事情解决后好好游历这个世界的，但是现在看来，她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那也只能苦笑笑了吧。“走了啊。”在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十一看着架构在花园中央的往来通道，毫无犹豫的走了进去。

神奈川的夜微微凉，十一睁开眼，打开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她推开了房间的窗户。

现在是凌晨四点，让冷风把自己吹吹精神些，十一回到桌前坐下，然后将电脑屏幕打开。

首先，她回想着九条所述，在电脑的隐藏文件夹里找到了一篇文章，然后发送到了青木的邮箱里。据说这是九条自上本书后的某个假期，灵机一动写的刑侦短篇，她是准备把这个当成送给青木的生日礼物，而今天就是青木的生日，只是九条自己无法发送，于是十一就代为转发了。

发完邮件，十一又登录了通讯软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消息提醒，点开来，跳出的是与警视厅的金井和三上创建的临时会话组。她将双手放在键盘上，思索后打下了一串文字。

金井与三上今日同值夜班，正闲的无聊，听到了电脑上的消息提示音。

“野村平次据点有三处，我在市域地图上标注好了。”一张图片随即发送出去，金井点开看，是以九条家为中心扩散开的三个红点。

“九条就睡这么会儿？”金井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他有些感慨这人的作息问题，没记错的话，这人十二点多才说自己要去休息了，夜里只睡四小时不到？明明他一个值夜班的都已经困得不行了。

“这不是重点。”十一顿了顿。“野村平次如今已经敢公然劫持我们立海学生，再有下一次，怕是警视厅的名声也会连带着受到影响。你想想，辖区有这种危险人物到处游荡，警视厅又不能及时抓捕，居民能安心生活在这片区吗？”

金井与三上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这本就是两起绑架案的主谋，一直抓不到早就让他们挨了不少骂，现在要是再出个持刀伤人事件……金井摇了摇头，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就离下岗不远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

“三天后我会去找他，抓捕就定在那天吧。”十一向后仰躺着靠在椅背上。

她本不打算这么早就分个胜负，但除了幸村，她发现西塞还对一个人提起了兴趣。

那天她与幸村一起碰到的那个女人，与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西塞不知何时发现了她的存在。如果说幸村是因为与自己关系较好而被西塞盯上，那与母亲相像的竹下夫人就是纯粹的飞来横祸了。好不容易拥有了幸福美满的人生，凭什么再被西塞这样的无赖缠上？

十一闭着眼，牙口也紧紧咬起，她不能接受，所以无论是为谁，她都一定要亲眼看着西塞消失。

敲定好一切，十一合上电脑起身前往浴室，旋开花洒开关后，冰冷的水花从上至下将她淋了个透彻。

青木在醒来后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从九条七绪邮箱发来的信件，简短的生日祝贺语附上名为‘青藤’的小说文档，是她今天的活力源泉。

从电脑里将文件下载了传到手机上，这让她走到哪儿都能随时阅读。

不同于上一个80万长篇小说，青藤只有20万打顶，主角青风如藤蔓般顽强生长独自对抗一切黑恶势力的模样让青木忍不住落泪。所以当花了一天时间看了两遍小说后，青木红着眼睛登陆了‘断点’的作者账号，选择了新文发布。

“夏实！”首发十章试读一次性发出后，青木便收到了责任编辑的电话。“有新作！为什么！不先发给我看！”小林对于自己作为责编居然没有最先看到作品的事实表示怨念。“快点把全文发给我，我好决定后续V章从哪儿开始！”

“这次不入V吧。”

“啊？为什么？”

“只当是一个故事分享。”青木笑了笑，回绝了小林责编的V文要求。

这是九条第二次以小说的形式送她生日礼物，所以她也想当一份礼物送给所有喜欢她文章的人，就像十一在祝贺语中写到的一样。‘希望你能像藤蔓一样拥有坚韧品质，并且未来可期，祝你永远快乐。’

青木其实一直想要告诉大家，她的好友九条七绪，是一个顶顶好的人，她很高兴能有这么个好朋友，若不是九条懒怠与编辑部交流，青木老早就想把她公开了。

九条母亲去世后的这半年里，青木一度以为九条不会再走出来，青藤这本书就像她自己的心灵写照，看到青风最后能排除万难蜕变重生，她也很期待九条蜕变重生的那一天。她有预感，如今变得截然不同的九条，是要向好的前兆，不管未来她选择了什么方向，青木都觉得这是值得支持的事情，她想，九条也一定是想要免费分享这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仁王在将断点设为特关后，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新文发布的推送，他打开通讯软件给柳生弹了个框，将文章简介中大大的‘此文不V’四字截出来发给他看，顺便还补了一句。〔对于作者是谁，我其实有个怀疑对象。〕

〔哦？九条吗？〕

〔哈？你也这么觉得吗？〕

〔因为我曾经读过一篇满分作文，是出自当时还在冰帝的九条之手，写作风格很相似，再加上你说未收录篇章是她帮忙找的青木要到的。〕柳生的手在键盘上打的飞起，另一半界面则是刚刚点开的第一章。

〔啧，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仁王觉得无趣。

〔不过九条退部了，幸村沉寂了好多。〕

〔何止是沉寂，简直用冰冷来形容。〕他们这两天，训练变得更加水深火热了。没了十一，幸村似乎又变成了球场上的大魔王，看谁不顺眼都要削一场，他们正选无一例外，普通部员更是加训加的两腿打颤。看来经理确实是个重要岗位，从前拥有的时候他们怎么都没发现这一点。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真田都想自己出面劝一劝了。〕柳生推了推眼镜，第一章写的很对他胃口，这么看来一次放十章也是完全不够看的。

〔真田要是能把九条和幸村的问题解决了，我奉他为神都行。〕仁王随口感叹，但是很显然，幸村自己翻了的车真田扶不起来，所以感叹也只能是个感叹了。

〔要不问问柳？〕

两人虽然隔着屏幕，但也两手一拍，共同做出决定，所以当柳打完一通电话回来后，看到铺天盖地的消息提醒，他愣了两秒，然后回了几个字。〔别刷了，我还有气呢。〕屏幕上满满的都是仁王在呼唤他的名字，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怎么了。

〔网球部的安危你管不管？〕

〔仁王，你被切原抢号了吗？〕柳毫不客气。

〔再这么下去，我觉得我活不到关东大赛。〕

〔哪有这么夸张。〕虽说确实有些不顾他人死活的趋势。

〔我最近都没法偷懒了。〕仁王很悲伤，以前浑水摸鱼好歹还有志同道合的十一在，现在他稍微偷懒一会儿都能被幸村发现，他总觉得自己被幸村盯上了。仁王觉得自己很可怜，不就是跟踪报道了一次约会，至于这么记仇嘛。

〔这我可没办法。〕喝茶.jpg〔再等两天吧。〕

柳说的肯定，因为他知道幸村不会放任自己就这么翻车下去，他只是需要时间再冷静冷静。

幸村这两天下训回家总会窝在房间里画画，幸村母亲敲过门想送点小食也被拒绝了，修修改改了许久，他才终于完成了理想的一幅。

拆出早就准备好的画框，幸村将画纸嵌好，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包起来，退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斜对角的灯还没亮起，他抿了抿唇，然后拎着袋子出房门。

“妈妈，我出去一趟。”在玄关穿鞋，幸村对着厨房里的母亲说道，今天已经是金曜日，距离十一退部已经过去两天，整一周的课程都结束后，他终于能给自己一个找她的理由。

他的兜里还放着退部申请书，准备晚上一起还回去。

“这么晚了，精市要去的地方远吗？”幸村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关心的问道。

“我去九条家门口等等她，她还没回来。”

“啊，那带点小食过去？”

“不用，我已经准备礼物了。”幸村摇了摇手上的礼袋，幸村母亲迅速了然的笑了笑，这么说来她家儿子好像是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看来这两天晚上不让打扰就是因为这个。

“精市快去吧。”挥挥手将人送出去，幸村母亲满脸笑容。

其实也就是走到对面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但幸村母亲依旧觉得自家儿子这次是出了趟远门，那就祝他成功吧。

晚上九点半，幸村依旧在十一门前站着。

他等了约有一个小时，今天的十一回来的比平时要迟些，正当他思索着还要等多久时，路灯下照出了一个人影，抬起头看，正是他在等的人，于是他站了站好，手中的礼袋也藏到了身后。

“幸村晚上好呢。”从拐角转过弯后，十一远远的就看到了门前站着的身影，于是她的脚步放轻了些，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

“我在等你。”

“有事想说？”

“嗯。”幸村点点头。“那天在部活室，是我说错了话，我并不是真的想逼你离开网球部，退部申请书我也没有签，所以你还是网球部的一员……可以回来吗？”

“网球部如果有需要，九条七绪随时都会回来。”十一有些顾左右而言它。

“我问的是你。”

“幸村应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特意在这里等吧。”十一走上前，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不是小事。”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幸村还记得吗？你曾经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今天有兴趣，可以告诉你一些。”旋开上锁的家门，十一抬手按了灯，然后请幸村进来。她径直进了厨房倒上两杯水，一杯给自己喝，一杯则递到幸村面前，直到他伸手接住，才退后两步靠在餐桌的边缘上。“继承人的选拔没有夺走我的性命，我不过是因为杀族长被处了极刑。”

“一命换一命吗？”

“是两命换一命。”西塞杀了母亲，而她杀了西塞后被处刑，但真要细算，折在他手中的其实远不止这两条性命。“我的母亲是西塞毒杀的，我在继任仪式前得知了这个真相，忍不了，所以便将他割肉剔骨活活折磨致死，我会死去，是因为穷凶极恶得了应有的报应，并不是所谓的寿终正寝获得了新生。”喝了一口水，十一继续说道。“在这里会碰到西塞我也很意外，但正因为清楚他的品性，所以我才不能放任他自由下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能对付他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幸村，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是个拖累，我的回答是否定的，只是面对西塞，我不能冒险，也不会放任何人冒险，所以这次你绝对不能插手。”

幸村认真的看着十一，他知道她是在解释。

关于她的固执，他不是不能理解，今天晚上他本就是过来道歉的，但似乎话语权都被她掌握了，这让他有些词穷。“总觉得知道了太多十一的秘密，有种身负重任的感觉。”

“那幸村可以睡一觉后把它们都忘了。”

“我也可以把它们当成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所以作为交换，我送你一个东西吧。”

“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来送礼的吗？”十一看到幸村藏在身后的礼袋，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这是求和的赔礼。”

礼袋中装着的是深蓝色的礼盒，打开盖子，十一的指尖顿了顿，才轻轻抚上了画框中的那张脸。

“只是可惜，我不知道十一的容貌特征，所以没办法把你们画在一起。”

“这样也足够了。”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夜已经很黑了，但在收到这幅画后，她的心中仿佛被照出了一丛光亮的角落。“幸村，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以及，谢谢你的礼物。”

“那你能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生气过。”

“那我，明天还能在网球部见到你吗？”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很快就可以完全自由了。”

“那十一也会获得完全的自由吗？”

“会的。回去吧。”在门口目送人回到自己家中，十一轻叹了口气。

这送别的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母亲在那个夏夜送她出门一样，那时的她虽已不能说话，也坐在了轮椅上，但却依旧会给予她温和的笑意。

只是那一天，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了。

“母亲，这一次，你会看着我吗？”玄关的木制柜上立着一个画框，画框中裱着副人物像，是以竹下夫人为参考略有修改的十一的母亲肖像画，一旁的柜面上摆着六月雪的盆栽，组合起来，就是十一最想念的那个人。

双手合十，向母亲唯一的小像拜了拜，十一穿好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房门被上了锁，四下一片静谧，除了夜间依旧点亮的路灯，路上并没有一个行人。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十一看到了来自金井的讯息。“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等你的消息。”复又合上手机，十一抬头看了眼天空，星星似乎在闪烁，又似乎有一颗滑落了天际。

神奈川的夜，今天也依旧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