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远把报纸上的消息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又补充道:
“上完中专后会分配工作,过几天公社应该会来人跟你们商量,你们可以去报名试试。”
谢则远刚落实大队小学教书的工作,他觉得小学是个不错的归宿,既能为这里的学生传道授业解惑,也能有充足的时间学习。
他直觉总一天有机会考出去。
但是现在他还不想离开江家村。
“真的假的?来这两年多了,总算有点消息了。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多活,总算要离开了!我们现在就去问问江校长,他对这些应该有研究,等不及公社来人了,公社这么多大队,还得好几天才能来人呐。”另一位知青李雪哭着说。
肖若昂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副终于熬出头的样子,他用力拍了拍谢则远的肩膀,又觉得不够,抓着他的右手,双手紧紧握着:“谢同志,多谢!要不是你我们肯定不会知道那么早,现在还能提前做好准备。”
谢则远点点头,伸出右手,便离开了。
在场的知青无一不高兴得掉下眼泪。
江家村很好,可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繁重的农活。尤其是最近秋收,稻田已经放完了水,就等人上田里去割。
割稻谷他们参加过两年了,可以说是除了挑粪以外,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农活。从插秧到收谷,哪一项都累得让人直不起腰。成熟的谷子还有一层毛茸茸的绒毛,一天下来,身上痒的不行。
自从来了这,每个季节都要忙活不停,偶尔才休息几天,脸被晒得黑黢黢,和衣服下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个知青商量了一下,当即决定马上去江登峰家问问情况,他们等不及了。
谢则远回了屋子,心久久不能平静。
一方面知青的去向得到解决,那以后是不是有机会回城。
但是现在他又舍不得太快回去。
他想到了下午江月儿看他的那个场景,临近傍晚,天边色彩绚丽,远处还有鸟儿振翅的声音。那双眼睛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那样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那样的笑容。
从那天她叫住他问题起,他总是期盼着她来找他的那天,他希望他能一直教她,他希望她能如愿。
…
江明德回家便把杨瑛有事找的消息告诉了解春花,解春花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知道这是能借到钱的意思。
她停下手里的活,对江明德说:“你杨瑛伯母要借钱给我们,你这学期就专心读书。少干点活,考个高中、中专,毕业了就好了。”
他们家没有别的出路,只希望孩子毕业后能在公社或者大队里某个松活的工作,不用像他们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干活了。
江明德用力点点头,又看书去了,趁着太阳没有下山,还能有点光芒。
解春花继续手下的忙活,准备晚饭时间过后再去拜访。
江月儿从下伸店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拆了信。
信中说,晓霞今年六月份高中毕业,现在还待业在家等待分配工作。
她说现在的岗位很少,得等人退下来了才能补上去,还要帮着做农活挣工分。
江月儿为她感到惋惜,晓霞这么勤奋的人,还是没有一个很好的出路,高中毕业的她算是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而且她还有抱负。
江月儿决定提前告知她一些内容。
她在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近况,又告诉晓霞不要放弃学习,说不定以后能直接参加高考呢。
晓霞上初中时成绩就很好,她又聪明又努力,上下学路上也不忘记背书。李家湾还没有装电灯,很多人也舍不得点煤油灯。
她在那样的条件下学习,江月儿忽然觉得很难受。
出路到底是什么?
算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叫晓霞不要放弃学习,农村人只有考出去再找个工作,才是真的出去了。
就像梦里的江明启两兄弟,硬是自己成了富一代。回江家村时,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还有省里那位,村里哪家不敬着他们那一支的族人。
江月儿趴在桌上写信,和晓霞的成功联系使她收获了一点快乐,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杨瑛正在一旁扫地,她总是这么爱干净,看到江月儿笑得满面红光,忍不住问:“你笑什么呢?写个字笑成这样。”
“妈,你还记得晓霞不?李晓霞,李家湾的。”
杨瑛几乎是立马对上了人:“哦,那个姑娘,你不就只带过一个人来家里玩过吗?她怎么了?”
杨瑛居然还能记这么清楚,江月儿不由得有些羞愧,自己竟然真的整整两年不和晓霞联系。
江月儿:“她高中毕业了,但是还没有分配到合适的工作。”
“没事,现在哪有这么多岗位,你叫她不用想那么多,有空就过来玩。”
杨瑛放下扫把,转而在搪瓷盆里洗帕子擦桌子、灶台。农村因为烧柴火,各种台面特别容易脏,她总是没过几天就大扫除。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自己看着舒服。
江月儿自认为尽管是掌握了一些未来讯息的自己,也不能做到这么勤快。
“嗯嗯。”江月儿闷闷地回答。
她妈果然还是这么宽容。
吃过了晚饭,解春花如期过来了。
和杨瑛在屋内扯着家常,江月儿坐在杨瑛身旁,靠在她的肩膀上听着两人的话。
“明德明年就上高中了,他成绩那么好也不能就这样不读了,我晓得你家有困难,这样,我借你明德的书学费。”
江月儿觉得她妈这个想法很明智,既不会借出去太多的钱,也解决了江明德家目前最大的困难。
不愧她前几天吹了这么多耳旁风。
和杨瑛在一路时,她时不时就提起江明德的成绩有多好。以后说不定能上大学,如果她妈帮助过他,岂不是面上也能沾沾光。
杨瑛当时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也希望你们以后能过的更好呀,如果你们能有出息,你妈我就是天天干农活也高兴。但是他确实挺可怜的,你也天天这么说了,哎,能帮就帮吧。”
江月儿当时没回答,只牵着她的手,她妈的掌心有点粗糙。
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牵过手了。
江家村晚饭吃得早,现在太阳也还没完全下山,解春花因着要去算工分便告辞了。
江河江海正在院坝里闹着怎么抓蜻蜓,蜻蜓低飞了好几天也不见下雨。江月儿也纳闷了,这么多蜻蜓一窝蜂地飞来飞去,怎么雨就是没下下来。
江河双手抱着竹丫做的大扫帚打蜻蜓,江月儿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看着他歪来扭去。
江海十岁了,比江河懂不少。
他正在制作一个简单有效的工具,用竹丝围成一个圈,用绳子绑起来,再把圈绑在一根竹竿上。
接下来就是找蜘蛛网了,用圆圈去网蜘蛛网,蜘蛛网就会整个黏在竹圈上。
蜘蛛网特别黏,江月儿小时候做这东西,经常被蜘蛛网黏一手。而且农村蜘蛛网很多,在某个角落一不留神就会用脸破坏了蜘蛛网,粘一头的网。
“猪圈那边蜘蛛网多,你去那边找啊。”
江海举着竹竿在堂屋里寻找,这里常年被杨瑛打扫的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蜘蛛网。
“好。”江河也扔下了扫帚,抢着要江海手里的工具。
二人你追我赶往猪圈去了。
江月儿撑着下巴发呆,恰逢江明德背着水路过她家。
江明德瘦瘦高高的,穿着不合身的裤子,衣服也打了好多补丁,用背篼背着水桶,他肩膀还过于稚嫩,挑水是挑不动的。
江月儿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拉近距离的好方法,给他送草稿纸、练习题、文学书?
江明德现在初中,和她现在学的也差不多,现在上高中实行考试择优录取,以江明德的成绩上高中不难。但是县城里这么多初中,他要是能排到前几,万一有免学费的机会呢。
他们这里有过招生办公室来要优秀学生的前例。
她家还有小学办公室没有的书,说不定能借给他,现在初中半天劳动半天学习,江明德回家也要干点活路,更没有钱买课外书。
思来想去,江月儿决定就这么干,江明德以后说不定能帮他们一把呢!或者以后互帮互助,谁讲的清楚呢。
江海也从猪圈那边跑过来,那个圆环里布满了白色的蛛网。
江河在后边追:“哥哥,你给我玩一下呀,我都没玩过。”
江海说:“你自己做一个。等我玩好了就给你。”
江海跑到院子里用圆圈上的蛛网去网蜻蜓,蜻蜓飞的很低,离地面两三米的高度。
江海江河一路从院坝举着蜘蛛网追到大马路上。
蜻蜓也有好几种颜色,还有大的小的。
据江月儿观察,颜色有红的、黄的、蓝的。大蜻蜓多是蓝色,小蜻蜓一般是红色或者黄色。
“蜻蜓”还是她从书上学来的普通话,用她们的方言来说,蜻蜓叫——点灯猫儿。
她小时候也像江海江河这么玩,只是长大了就不太好意思了,自觉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连她小时候不爱吃的菜都变成了美味,当然除了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