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他上坡劳动回来,都能看见她家的院坝里有人。而夜晚,他一个男人又不好上门去,这在农村会叫人说闲话,因此他只能等着她来找他。
江月儿几人吃完午饭便回了家,两堆火红的辣椒摆放在阶檐坎上。这个坎和院坝高差一米,由整个的石头组成,石头缝里敷衍的抹了些水泥。小时候江月儿曾为了学鸡飞,从坎上直接跳下去,当场摔了个两个大包。这事直到现在还时不时被拿出来调侃。
她那时还是不记事的年纪,自然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荒唐又可笑的事,每当说起这件童年趣事时,她也像个场外人一样大笑。
吃了饭,江枝照例准备入屋躺着。她临近开学,这几天也不往外跑了,说是要在家好好休息几天。江海江河倒是无事可做,江海的习题早已做完,他迫不及待想要开学。江河马上六岁,下一年就要上一年级。
江月儿作为大姐,招呼着他们帮忙:“快来帮忙洗辣椒。”
“啊。”江枝面如菜色,嘟着嘴,祈求似的看着江月儿,她的眉毛蹙在一起,想要她放过自己。
江河倒是积极,直接开始上前将辣椒蒂掰下来:“姐姐,这个我会!”
江月儿连忙制止他:“不能掰,这个要留着,不然会坏掉。”
江河手下的动作不停,一直问她:“为什么?”
江海抓住他的手,将他提起来,说:“姐姐说了不能就不能。”
杨瑛从堂屋里搬出大木盆子,那木盆直径一米多,江月儿跑上去托着盆底,两人合力抬到门口边的空地上。
江枝迫于姐姐的压力也蹲下开始摘辣椒上的叶子。
一个个饱满光滑又火红的辣椒,加上绿色的蒂,可爱极了。
摘完了叶子,姐弟四人提桶的提桶,端盆子的端盆子,从那大水缸里舀水往大木盆里掺水。这大水缸里满满的水不一会儿就少了一半,这些水还是前天江北去水井挑回来的。一个水缸能装五六桶水,江北足足挑了三回。
他每次回家就把家里能干的重活都干了,江月儿小时候也常常跟着他去挑水,他一根扁担挑着两桶水,脚步依旧稳健,甚至走得比她还快。
杨瑛始终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她本来想一个人干完这些,毕竟这在农村来说算是轻松的活路。
“妈,洗完之后嘞?”江月儿搓着辣椒皮,她洗得很仔细,一个个认真揉搓。
连最小的江河也在一边玩一边洗辣椒,他这个年纪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会儿去院坝里扒着梨树,一会去撵那两只老母鸡,最后又跑过来洗辣椒。
辣椒被一个个清洗干净放在簸箕上,簸箕由竹子编织,常常被用来放置要晾晒的东西,竹丝编制得很细密,只有底部一些小孔透气。
“洗完之后要晒干。”她看着已经放满两簸箕的辣椒,伸手将挨在一起的辣椒推开,又看着盆里的辣椒,若有所思,“这个辣椒有点多了,坛子恐怕放不下,我们再做点辣椒面吧。”
“好。”三姐弟异口同声,辣椒面也是一道美味,吃起来脆脆辣辣的,很下饭。
两簸箕辣椒被放在长凳上,摆在院坝里晾晒。正午的阳光很大,直直地照在地上。梨树上仍有不少蜜蜂,“嗡嗡”地叫着,树上还挂着许多青梨。
腌制酸辣椒用的坛子不知是祖传的还是买的,自江月儿有记忆起家里就一直在用,空置的那个房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坛子大小的不同腌制的东西也不同。江家村家家户户都会腌制各种菜,不同菜成熟的季节,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开始同样的工序。
杨瑛带着江月儿搬出两个大坛子,这坛子易碎,须得轻拿轻放。江河在旁边转来转去,也要伸手扶着,被江月儿轰了出去。
江海在灶门前烧开水,他拿着火钳,往灶膛里加柴。白天时火光映在人脸上不太明显,但是他的五官与江北很相似,高挺的鼻梁,浓浓的眉毛,性子也最像他,不太爱说话。
杨瑛将坛子清洗干净,放到太阳底下,和辣椒一起晾干。
她从小就在大人身旁学着做农活和家务活,基本上什么都会,做盐菜、腌酸菜、包包子粑、包包面……各种农村美食,手到擒来。插秧、打谷、点玉米,各种农活也不在话下。
江月儿跟在她旁边,除了抬东西需要搭把手,其他完全插不进去。
“做这个辣椒,里头不能有水,不能有油,不然要坏。”
江月儿在旁边点头如捣蒜,虽然她不动手,但也经常在杨瑛做东西时站在旁边瞧,也大致记住一些步骤。
做辣椒面要将蒂去掉,只留下红辣椒果。姐弟四人蹲在木盆边去辣椒蒂,叽叽喳喳吵闹着,一半是江河挑起话题,他最爱吵闹不停,不管做什么,总要先问为什么。
“姐姐,为什么这个辣椒颜色不一样?”江河举着一个还没完全变红的辣椒。
江枝笑着说:“因为它还没变完全红。”
“那它以后会变红吗?”
“如果长在地里就会,现在不会了。”
去蒂的辣椒也放满了一簸箕,摆在长凳子上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水分。
做辣椒面要将辣椒碾碎或者剁细,杨瑛选择了最快速的方式——石磨。
放在外边的石磨已经积了厚厚的灰,他们不常用石磨,偶尔需要推豆腐、磨浆水才会启动这个大物件。
杨瑛将石磨里里外外清洗干净,今天中午的活才算干完,一切都寂静下来。
空中飞舞着蜻蜓,有几只鸟栖息在梨树上。
江月儿闲下来,她这几天学了篇初中语文课文,又记下了一些不会的数学问题。她想起上回给谢则远的信纸,她这几天都不得空去找她。
戴上草帽,她走向知青住所,她不知道这几天他还会不会和集体去劳动。在她印象中,代课老师也算是轻松的活,比上坡干各种农活要好得多,每个月还有工资。
干完集体的活路,其他人都会见缝插针地去自家的自留地里。不少人一吃完饭就扛着锄头沿着大马路去地里忙活。
江启明两兄弟腰间别着一把镰刀,从院坝下的大马路上经过。
江月儿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启明哥,你们吃饭没。”
“吃了,上山去砍点柴。”他这个夏天好像又黑了,江照徳也黑了许多。
“照徳弟马上要去高中了吧?”
“是啊,他开学就要去了。”
江照徳站在一旁,听着两人拉家常。他低头看着脚上的解放鞋,他这个暑假踩着他上山上坡,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可他还要穿着它去县城,去高中……
江月儿一路下来跟不少人打了招呼,各种叔叔伯伯、嬢嬢、爷爷奶奶……江家村大部分都是江姓,是同一族人,因此称呼和自家人一样,只按辈分叫人。还有的人辈分很高,江月儿甚至会叫一个小娃娃叔叔。
到谢则远家门不远处,她站在田坎边上假装眺望远处的风景,等人潮走了才上前叩响木门。
里头传来了脚步声,谢则远打开了门。他常把门虚掩着,在江家村只要家里有人就不会关门,可是他又不好大剌剌地敞开着,只好学着这里的人家,在门边抵着一根竹竿。
谢则远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上小学要用的教学课本。江登峰叫他教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先积累一点经验,之后再将六年级交给他。
江月儿先是看到他的脸,又注意到他手里的书,她想,不愧是上海来的知青!
“谢知青,我上回给你的题目现在才有空来拿,你现在有空吗?”江月儿将草帽脱到头后边,好跟谢则远交谈。
谢则远将口袋里折好的信纸掏出来,放在她手中,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说:“有空。”
江月儿打开信纸,纸上的字很好看,是她形容不出来的好看。
她先是快速浏览一遍做题步骤,在心中默默为自己解答,可是她不会……
她看完之后看着谢则远,没有动作,谢则远心领神会,说:“我给你讲一遍吧。”
“好,谢谢你,谢老师!”她说的很郑重。
杨瑛的好牌友康嬢嬢路过这边,仔细一瞧,那不江月儿,她扛着锄头和她打招呼:“月儿,找知青啊,做啥呀。”
她那八卦的表情和她妈一模一样,要不两人能成为好朋友。江月儿急忙找了个理由:“谢知青马上要去小学教书了,江海不是也在小学吗,我想来帮他问问题目呢。”
“康嬢嬢,你去坡上除草吗?”
康嬢嬢看着她神色泰然自若,也没有慌乱,于是那点八卦的心思也下去了。谁都知道杨瑛家有个成绩好的娃娃,虽然平时跟其他娃娃一样玩,但是人家成绩就是好,性格也好。
“是啊,你们忙吧,我走了。”
谢则远轻笑一声,江月儿却没有注意到。和康嬢嬢说完话,她转过头,看着谢则远,想叫他继续讲题。
“谢老师,可以继续吗?”
谢则远看着她明亮又黑白分明的眼眸,点了点头。
江月儿听着他讲解,不自觉地沉浸在其中。他真是一位好老师,既有耐心,讲得也很清晰,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讲完上会信纸的几道题,江月儿伸进荷包,摩挲着新写的题目。
谢则远见她犹疑不决,开口提醒道:“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继续问我,以后在大队小学教书的话,可能会更方便给你讲题。”
江月儿心花怒放,谢老师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掉了一个,但是我还会坚持的,我要把它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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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腌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