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一手托着一个大盆,上面放着换洗的衣物,也看见了他们,却移开目光,很明显地不想与此交流,朝一条小溪走去。
陈栖忆有点挫败:“照理说我这张脸还不至于沦落于此吧。”
池念森笑骂:“别说你了,连我她都没兴趣看一眼。”
“哦?怎么说?”
“我闲来无事也曾遇到过她,但是这寡妇性格孤僻,与我的对话不超过三句。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有挺长的时间了。”
“她难道不会觉得孤单?”
寡妇开始搓洗衣服,连眼皮都没抬一个。
“她刚来到这里时不是这样的。”池念森凭着记忆说道,“但她性格怪异,城里人就一点点疏远她,慢慢地,她就搬到这里,独自生活。”
看来还是被排斥的。陈栖忆微微痛惜,接着道:“既然她住在这附近,那对这里肯定是最了解的啰。”
池念森点头:“去打扰一下。”
在大冬天出来洗衣服,寡妇的手都被冻得通红。索性流水不会被冻住,哗啦哗啦往低处流动。
池念森走上前,见这寡妇手上也没几件衣服,但她却在反复地搓洗,好像上面染了什么大污渍。
“娘子?”池念森开口道。
“何事?”寡妇抬眼看他,这是一张清秀的脸,声音也悦耳动听,如溪水滚动,不失他沉闷的性格。
池念森有点诧异,这寡妇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于是他话匣子马上打开,聊东聊西,还伸手帮寡妇拿衣服。
半天没开口说话的陈栖忆心想,原来说话也是一种特长吗?
一开始话题还是家长里短,各种八卦,层出不穷,池念森见寡妇不排斥,也就揭过话题,但是等到话题越来越偏,寡妇察觉到不对了。
“池公子,您是想知道这山的来历?”
她一语道破,池念森也不好再过多隐瞒,就直接点头:“不知娘子可否能告知于我。”
寡妇深深看着他,半晌后道:“为何要知道这个?”
池念森马上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词拿出来,大致就是他是带自己弟弟来这里游玩的,见这山神秘,就多几分留神。
寡妇露出一个很清浅的笑,如六月清风拂过,她开口道:“公子,我的确知道这座山,但是您不说真话,我也没有必要告诉您。”
池念森一愣,这还碰上硬茬了,他见套话不成,也就正色道:“那我也想问,娘子又是如何得知这山的来龙去脉呢?娘子让我如何信你?”
寡妇把眉眼压低,可以说是在凝视着他,池念森当然不会退缩,一双柔和如水的眼神莫名生出几分锋利,像利剑一闪而过。陈栖忆靠在门上挑眉看着,也不开口。房内的气氛变得嚣张跋扈起来。
寡妇终于开口道:“公子不信我,我又怎么相信公子?公子如实说,我一介女子,何必跟公子过不去?”
陈栖忆这时走上前,幽幽道:“我觉得娘子说得很对,我们不请自来,当然要自报家门。”
池念森看他,难不成要说?
寡妇也看他,这人自从来时就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如果说池公子善于把威胁藏在心里,出手时一招致命,但这位就恰恰相反,他的利剑展露在外面,永远是蓄积勃发,让人不由生出惧怕。
可这两人身上没有一点法力,分明就是凡人。
他们其实都看透了对方,只是谁也不愿先开口,池念森当然也能注意到这寡妇的背景绝对不简单。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是如果真的出自于逍遥谷,那就有趣了。
陈栖忆盯着她,继续道:“我们不会瞒娘子,娘子到现在也应该能清楚我们要去哪儿,现在就看娘子同不同意了。”
寡妇心里了然,果然是来找逍遥谷的,她暗中冷笑,这些年想要找逍遥谷的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就算面前二人确实有几分实力,但是想要进逍遥谷?
寡妇笑着开口:“如果二位是来找逍遥谷的话,那恐怕是要无功而返。”
池念森眼尾一挑,把话说得都这么清楚,可以说都是明牌,这寡妇为何要拒绝他们?他试探着说道:“不知娘子是否认识清姑娘,水月清。”
不出他所料,寡妇的秀眼一眯。
池念森知道他谁说到点上,立马趁热打铁:“十天前,清姑娘曾来过明州,娘子想必是知道的。”
寡妇当即站起身,怒道:“你们究竟是谁?”
陈栖忆霁颜:“寂寂无名之徒。不必挂齿。”
寡妇瞧着眼前的两人,突然一笑:“看来你们就是水月清救下的人了罢。”
“娘子冰雪聪明。”陈栖忆礼貌道。
寡妇淡然:“过奖。是在下失礼,二位请随我来。”
池念森展颜,偷偷比了个“耶”的手势。陈栖忆笑看,紧随其后。
寡妇的身份果然不寻常,而他们的猜测没错,这座荒山确实与逍遥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寡妇上山前转头对他们说需要暂时遮上眼睛。池念森欣然答应,接着,两人的视线被施上术法,顿时模糊一片。
等他们的眼前再度澄明时,就来到了逍遥谷,而那座荒山其实是一个幻术,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幻术迷晕,这才导致无人来到这里。
但是他们二人的运气很好,恰好遇到寡妇,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幻术一旦取消,逍遥谷自然也就出现。
这是一处古老的峡谷,遍地是奇山峻岭,寡妇伸手一挥,大风吹过,朦胧雾气飘散,露出这里最真实的模样。
白色雾气在这里都有灵,环绕在群山周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天籁古琴之音,涤荡心神。
仙境与凡尘仅是一步之遥。
逍遥谷是一处聚集各大江湖门派之地,所有有名的门派都群英荟萃,而逍遥谷灵气充沛,最适宜修炼。琉璃阁则是其中最强大的门派之一。
池念森虽然感受不到什么灵气,但眼前的恢弘景象还是相当有感触的,差点就当场作画一幅了。
那个寡妇一进入逍遥谷就换上真面容,是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子。
他把二人带到逍遥谷,路上解释道:“在下名叫松风音,便是琉璃阁的掌门。方才真是对不住二位。”
池念森不介意,他惊奇问道:“松掌门为何要来到凡间?”
松风音道:“不瞒二位,今日我发现幻术略有缺陷,便想着去修补一下,没想遇到二人。”
逍遥谷的各大掌门都要轮流去检查荒山幻术,统一采用的身份便是寡妇,这次轮到松风音,也就是琉璃阁的掌门。
陈栖忆“哈哈”笑道:“原来在下与松掌门竟有如此缘分。”
松风音严厉的表情不为所动,只是说道:“你们想来是来寻找水月清的,我只是顺手罢。”
池念森讪讪,看来这掌门还有点冷酷。
水月清作为琉璃阁首席弟子,掌门不在的这段时间便是她帮忙代劳各个事务,现下见掌门回来,自然是首个来迎接的。
见掌门身后还带着两人,凑近看见有池念森,心中惊喜,连忙道:“掌门怎么今日带客来了?”
松风音冷道:“来找你的,是你的客人,不可怠慢。”说完,抬步离开。
水月清笑笑,缓解尴尬,又招呼二人进来。
陈栖忆主动解释道:“在下姓陈,乃是池公子的好友。”
哟,现在说姓陈啦,怎么不说是我的表弟?池念森忍不住腹诽,表面回道:“冒昧打扰,清姑娘别介意。”
水月清当然不会介意,将他们领上宾阶。
他们是来登门道谢的,少不了送礼,但琉璃阁能缺什么,池念森送上自己的一幅画就算过了。
但在他看来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水月清确实眼前一亮,赞赏道:“池公子之作当真让人钦佩!”
他画的是圣音竹,这种竹子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但水月清关注的不是画上竹子的种类,而是池念森的画。水月清赞叹了一阵,转眼把两人安排好房间,就兴冲冲跑到师尊这边,眼睛里好像都可以冒星星了。
松风音最见不得徒弟的轻浮样子,叱道:“你这是作甚!?”
水月清太振奋,一时忘了首席弟子的规矩,被师傅一吼,连忙安分下来,但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激动,开口道:“师傅,徒儿有事禀告。”
松风音坐在上面严肃道:“何事?”
水月清递上池念森的这幅画,颤抖着声音开口:“师傅,您看看这幅画。”
松风音眼中惊讶闪过,问道:“何人所作?”
“池公子。”
“把人找来。”
“是。”
听闻事件的二人眉头一蹙,陈栖忆率先开口:“一幅画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池念森:“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陈栖忆沉吟:“我也去。”
“你去干嘛?”
“万一你出事……”
“想多了。”
但是陈栖忆还是很不要脸地跟来,水月清表示师傅没有叫你,你不能进入。这是难不倒陈大人的,他忽悠了好一阵,把小姑娘整得分不清南北,成功混入其中。
松风音毕竟是掌门,见陈栖忆进来了也没有表示出一点不适,他为两人赐座,开口道:“池公子在凡间乃是画手?”
池念森微一点头,于是松风音接着说:“我听水月清说了,你画画可是有什么老师所授?”
池念森稍一停顿,回答道:“回掌门,在下是自学。”
松风音一惊,若是自学,那便更好,他没有接着说,又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叫人回去了。
但接连这几天,琉璃阁弟子见到他们二人都十分尊重,尊重到不是该给客人的尊重,池念森很敏感地体会出,他们可能还带上一点别的味道。这别的味道是什么,不管池念森怎么套话,他们都是闭口不言,只是微笑地看他。
好像在密谋着什么。
约莫又过了三四天,池念森见他们还想把自己留下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松掌门盛情款待,实在让在下担待不住。”
但是松风音还是不语,只下令一定要让池念森好生待在这里。两人越发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池念森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了点什么。
陈栖忆诧异:“照你的意思,琉璃阁的东西丢了?”
池念森点点头:“《琉璃凤竹图》,在三年前不知所终。”
三年前,刚好是宁承运登基的那一年。
“这个逻辑往下推断,他们很有可能认为我可以复原那张画。”
陈栖忆道:“这是什么逻辑,画丢了,自己不去找,反而来找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念森摇头:“不知道,或许他们想让我找,各种都有可能。”
好在琉璃阁也不亏待他们,除去几个重地,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把琉璃阁的各个角落都逛了一遍。
水月清身为大弟子,也不拦着他们,只是时常派人过去照顾。说实话,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照顾,照顾是表面上好听的说法,实际上不过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身在琉璃阁,不得不暂时屈服,虽然二人到至今都没搞明白松风音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好歹吃穿不愁。收起锋芒,静等他们发落。
陈栖忆打点了不少琉璃阁弟子,这么一来二去,几个小孩子哪里斗得过这两个人精,不知不觉间就把事情起因结果全盘托出。
确实是《琉璃凤竹图》丢失,此乃琉璃阁之镇派之宝,是每一代掌门所传递下来的,象征着琉璃阁的权力和权威。
而松风音自然对这东西看得极重,一直放得很深,还专门指示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去定期检查。
但是就是很奇怪,一次轮到水月清师姐值班时,却惊讶地发现《琉璃凤竹图》消失不见,松掌门勃然大怒,当即赏了水月清好几鞭子。
又动用全门派的弟子去寻找,但就是没有,哪里都没有。所以松掌门怀疑这张图是丢到外界去了,于是三番五次地派弟子出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