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笼 第90章 重逢

肖付惊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整租的一室一厅，很整洁，因为没时间弄乱。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他坐在有些空旷的客厅里，趴在桌子上忙项目资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小惊啊，上次你写的那份论文的原始数据还在吗？”毕教授的声音听起来跟之前一样浑厚，很容易让人集中注意力。

肖付惊刚刚在项目上高速旋转的大脑立即转移到这上面来，“啊，还在，电脑上有，我发给你。不过有一部分计算过程的手稿，我没上传。”

“我去你那里拿。”毕教授说完就要挂电话。

“不用，我今天正好休息，我给你送过去吧，你在学校？”肖付惊问。

“嗯，实验室里，你来就行。”

肖付惊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回到卧室从一排整齐的文件中拿出了那份手稿的文件夹，飞快地出了门。

又是一年盛夏，J大校园的绿化很好，这里不止一条梧桐道，有很多很多条，比一中的更宽，更长。

肖付惊送完文件后漫步在林荫道上，三两成群的学生们骑着单车经过他身旁，说说笑笑。这一刹那，他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他留在了四年前，江钦离开的时候。

他设想过无数次，江钦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有没有受伤，换成了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甚至，他不止一次痛苦地想过，江钦还活着吗？

一道耀眼的阳光从叶隙间落下，肖付惊轻轻闭了下眼，加快脚步往地铁站走去。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地铁里不是很挤，肖付惊单肩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正顺着扶梯往下走。地铁的红灯闪烁，门缓缓关上。

他不赶时间，手指勾了勾背包肩带，抬头往地铁内瞥了一眼。下一刻，喉咙像是被什么攫住了。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眼低垂，肤色清冷的像雪，他一身黑衣，靠在扶杆旁，只露出一个侧脸。

肖付惊感到心跳加速，想喊却喊不出来，他死死地抓住扶手，直到踩的那一级台阶滑到平台上，他才踉跄着上前几步。

——地铁开动。

肖付惊双眼微睁，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跟着地铁朝前跑着，穿越了整个通道，直到跑到尽头，被一道门拦住。他猛烈地拍打着屏蔽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江钦！”

——地铁飞驰而过。

他看着那一列车尾消失在黑暗中，弯腰撑着膝盖，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哭到心痛，不得不蹲了下来。站台上空荡荡的，导车员偏头往这边看了几眼，踟蹰了片刻，终究没有走过来。

地铁里声音嘈杂人来人往，不知过了多久，广播播报着到站的信息，车门开了又关上。

轰隆的列车声消失在远处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肖付惊强迫自己止住哭声，闷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砸屏蔽门的。”

对方没有吭声，递过来一包纸巾。

“谢谢，”肖付惊伸手接了过来。待他整理好心情，起身转身的时候，江钦站在他面前。

这一瞬间，周围的事物快速变换着，像一条条被拉长的彩色的线，一切都从四年前那个下午重新开始。

“我听到了。”江钦说。

回到家里时，肖付惊将书包扔到沙发上，江钦踟蹰着站在门口。

肖付惊转身看了他一眼，用他四年都不曾用过的语气说：“进来。”

江钦攥了攥背包带，往前迈了一步，将门缓缓关上了。

除了蝉鸣和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房间里很安静。四年的时间，肖付惊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就是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瞥了站在沙发旁的江钦一眼，“坐下。”

江钦抿了抿唇，“我......”

“我让你坐下。”肖付惊的语气几乎是恶狠狠的。

江钦只好应声坐了下来。

肖付惊将饮料“啪”地一声打开，推到江钦面前，而后又想了想，走到门口“啪嗒”两声把门锁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江钦对面，边喝饮料边看着江钦。

江钦比之前长高了，身上那种温和的气质添了点冷淡的味道，比之前更帅了。

肖付惊：“......”

他面无表情地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清出去，开口道：“第一个问题，你坐那趟地铁是要去干嘛？”

江钦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垂眸看着眼前的桌子，“我是想去你公司......看看你。”

肖付惊一怔，“你知道我公司在哪儿？”

“嗯，”江钦点点头，“我爸帮我查到的。”

肖付惊看着他沉默半晌，“今天周末，我不上班。”

“嗯，我可以等。”江钦依旧垂眼，没有看他。

饮料罐上的冰水沾湿了肖付惊的手指，有几滴滴落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知。“为什么不联系我。”肖付惊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江钦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空白了几秒，他的声音才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

肖付惊盯着江钦，缓缓将饮料罐放到桌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远远地看我一眼，然后扭头就走是吧？”

江钦抿紧唇没吭声。

肖付惊将头转向门口，短促地笑了一声：“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没有在地铁站碰到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是吧？”

他俯下身看着江钦，很轻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搭车回来？”

“因为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改主意了。”江钦抬眼看过来，声音微颤，“我走不了，我做不到。”

肖付惊看了他几秒，肩颈上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他垂眸看着桌子上的饮料罐，又拿起来喝了几口。

江钦拇指抵在食指关节上，好半天才开口问：“你......过得好吗？”肖付惊肩颈又紧绷起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你觉得呢？”

江钦垂下眼，不吭声了。其实无论肖付惊的回答是好还是不好，都不会让他好受一点。

“你换手机号了？”肖付惊问。

“嗯，换了三次。”

江钦拇指勾了勾背包肩带，装作无意识地往四周看看。客厅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的话十分宽敞了，他的斜对面应该是厨房和洗手间，但都关着门，他什么都看不到，左手边是卧室，门开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灰色的窗帘和白色的木质床尾。

肖付惊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状似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饮料罐，“这是个两人间，我租的时间长，房东见我会说话，好相处，给我便宜了不少。”

江钦手指蜷了一下，垂眼问：“你有.....室友吗？”

肖付惊慢悠悠地啜了口饮料，“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钦抿紧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知道。”

六七点钟的光景，外面的天光暗的很快。肖付惊朝外看了看，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我饿了，去吃饭？”

江钦看着桌上的杂物，又往桌子下面扫了一眼，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肖付惊身旁时，背包被猛地扯了下来。

“包留下。”肖付惊淡声说。江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肖付惊转身进了卧室，在里面捣鼓一阵，也不知道把包藏哪儿了。

江钦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很短促，短的像个幻觉。

肖付惊知道江钦喜欢把证件一类的重要东西放在背包里面的小包里，他拉开拉链扒拉着一看，果然，身份证之类的证件都在里面。

江钦在外面站了得有五分钟，肖付惊终于出来了，出来也没看他，径直去开门。他刚开了锁，打开门迈出去，听到江钦在身后说：“要不我手机也给你？”

肖付惊犹豫了两秒钟，伸出手：“行。”

落日隐在高楼之后，街道上降了温，马路上很是热闹。绿灯一亮，街道这边形形色色的人像一艘艘小舟一样往对面靠拢。

人声鼎沸，车马喧嚣，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十分沉默，一种微妙的情绪在他们之间不断晃动。

问题还没问清楚，矛盾也没消失，伤害和长达四年的隔阂都还在，但当两个人站在一起时，那些东西甚至连一层窗户纸都不算，年少时的悸动在层层崩塌的岩石尘埃下，又冒了头。

“你想吃什么？”肖付惊终于打破了沉默。

“都行。”江钦眼睛一直往旁边的商场看，看似在找吃的，实际什么也没看进去。

肖付惊指了指商场外楼挂的一块红色的牌子，“这家不错，之前聚餐的时候来过。”

“行”江钦说。

两人没有坐电梯，这会儿电梯里人肯定很多，挤来挤去的，又不方便说话。江钦站在扶梯上，看着肖付惊的背影，忍不住问：“公司聚餐吗？”

肖付惊回头：“不是，大学的时候，学生会聚餐。”

江钦“哦”了一声，“那你们应该......挺熟的吧。”

“还行。”肖付惊说。

“你们来过几次？”江钦犹豫了一会儿又问。

肖付惊想了想，“四五次吧。”他话音刚落，见江钦抬眼看过来，眼中充满了熟悉的情绪。他心中暗笑，刚要说话，身体突然往后一倒。

他只顾着看江钦，没发现扶梯台阶到头了，脚底一个踉跄，胳膊被人抓住了。他堪堪站直身，习惯性地说：“谢谢。”

江钦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松开手，直到上到六楼，他都没再问什么。

这家餐厅在必吃榜上，今天又是周末，人很多。好在两人来的比较早，排了十分钟就进去了。

肖付惊拿着菜单，抬眼看江钦，“你还是滴酒不沾吗？”

“嗯。”江钦应道。

肖付惊往菜单上一指，冲服务员说：“那就来两杯鸡尾酒。”

服务生一脸懵地看看肖付惊，又看看江钦，见坐对面那位帅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便也乐于在鸡尾酒旁打两个勾。

这顿饭两人吃的都不痛快，肖付惊转着酒杯，仔细琢磨着江钦交代的那些话，问道：“你爸没跟你一起吗？”他原本想问更直接一点的，但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只好问了句无关痛痒的。

“一起，他放了个长假，在徐汇那边租了个短期房，说要在上海玩几天。”

肖付惊看了他两秒，咬着吸管喝了几口酒，“所以你这几年不在上海。”

江钦沉默半晌，“我大二的时候离开了上海。”

“你学籍里换了名字。”

“嗯。”

“是为了躲我吗？”肖付惊声音微颤，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钦抬起眼，“不是。”

肖付惊差点把吸管咬断。

“我为什么要躲你。”江钦低声说了一句，不是疑问，倒像是无奈的发泄，他咬住酒杯里的吸管，一口吸掉了半杯。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饭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个精光。肖付惊的酒量在学校里练出来了，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打量着江钦，江钦眼神清明，看起来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回去的车上，晚风兜了满车，两人分坐两旁，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肖付惊冲着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的美。

“我的包......”门开后，江钦走到客厅中央，转身说道。

肖付惊一边关门一边问：“你要包干嘛？”

“拿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用我的。”肖付惊指了指沙发旁插在插座上的充电头。

“哦。”江钦走过去，静静坐在沙发上等着手机充好电。肖付惊将桌子上的电脑收起来放到卧室的书桌上。

江钦盯着手机的充电进程，突然问：“我今晚可以睡这儿吗？”肖付惊在卧室还没回应，江钦继续说：“我可以睡沙发。”

卧室里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传来肖付惊的声音：“不行。”

江钦的心沉了下去。

“你睡卧室，我怕你又跑了。”肖付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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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