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钦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他扶了扶额头,坐起身,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大雪。
“又做噩梦了?”男人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程叔,我出去走走。”江钦套了件大衣。
“外面零下二十多度,你多穿点。”程叔正说着,江钦推门出去了。他看着江钦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四年前他跟江钦根本没去机场,半道儿上就被人截住了。
当时江钦正在给肖付惊打电话,打了五个对方都没接,他便点开微信打算发信息,刚打了几个字,一辆车便直直地撞过来,车身猛烈一晃,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汽车轮胎撞在了路边石上,被周围几辆车逼停了。
“手机卡毁了,手机格式化。”程叔坐在驾驶座上,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道。
江钦盯着肖付惊的聊天页面,抿紧唇。
“不想被这群人抓住软肋就听我的!”程叔低喝道。
江钦心头一跳,左手拇指轻轻一按,手机卡弹了出来,他夹在指尖一用力,“啪”地一声,掰成了两半。他右手飞快地滑动着,片刻间便将手机格式化。
程叔透过后视镜看着江钦的动作,见他的脸色顷刻间变成苍白,眼神淡漠下去。
一群身材高大的人围了上来。江钦在车内扫了一眼,对方有十几个人,穿着都十分普通,手上也没拿武器,看起来像是些人畜无害的普通市民。但这些人手上个个有茧,眼神像老鹰一般凌厉,衣服底下藏着刀子和枪。
一个发际线有些高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趴在他车窗上,脸颊上肉乎乎的,眼睛很小,微微一笑,像圣诞老人。
程叔坐在驾驶座上,右手伸进衣服内衬,握着上了膛的枪。
江钦缓缓放下车窗。
杨业拍了拍车顶,仔细打量着江钦,笑得很慈祥,“不好意思,打扰你赶飞机了,不过我得跟你聊聊,介意改签吗?”
江钦偏过头,“不介意,不过这周围都是摄像头,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杨业颇为欣赏地点点头,“我儿子比你大6岁,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么好。”他顿了顿又叹气似的说:“不愧是江衡的儿子啊。我跟你爸认识很久了,他是我最好的对手,也是我的朋友,我一直想见见你,只是没想到,我第一次见你,就是来杀你的。”
他不再弯腰看着江钦,而是直起身靠在车窗上,目光看向远方,“我知道你爸的为人,我就算抓了你,他也不会放了我儿子,我儿子肯定是回不来了,他还那么年轻,跟你一样聪明。”
“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把他牵扯进来。”江钦问。
杨业自嘲地笑了笑,“我得有人继承家业啊。”
“你可以不走这条路。”江钦淡淡地说。
杨业双眼微睁,又弯腰去看江钦,“你跟你爸说话可真像。”
他叹了口气,“小朋友,人啊,很少做他们认为对的事,他们做容易的事,然后后悔。贩毒的钱来的多容易,成千上万的人上赶着给我送钱啊,我干嘛不赚呢?”
这条公路上时不时地有车辆疾驰而过,江钦余光瞥过去,公路两边是斜斜的下坡,坡上是疏密不一的树木,杂草,枯枝,坡底是一个沉默的村庄。
“我现在是后悔了,可有什么用呢,再来一遍,我还会这么选。”杨业最后看了江钦一眼,“不过我还有机会,倒是你,可惜了。”他说完便直起身,缓缓离开了车身,走到路边轻轻闭了下眼,“动手吧。”
话音未落,江钦和程叔同时打开车门,往冲上来的人身上一撞,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训练有素,江钦和程叔都身中数刀,程叔朝杨业开了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两人趁乱滚下了斜坡。
江钦架着程叔往田地里跑,身后响起枪声。看来他们狗急跳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高高的玉米地暂时掩盖了两人的踪迹,但叫喊声和枪声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响起,越来越近。
江钦顾不上自己的伤口,用力按住程叔的肚子试图给他止血。“别管我了,你快走。”程叔抬手去拨江钦的胳膊。江钦一声不吭,手一直死死按住那里,但血还是哗哗向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杨业已经接近癫狂,捂着受伤的胳膊,亲自拿着枪在玉米地里扫荡,“江钦,你给我出来,我要你为我儿子偿命!”
程叔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江钦还在用力按住出血的位置,忽然瞳孔皱缩,猛地低头,一颗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穿过。
“江钦,你出来!”叫喊声越来越近,就在江钦已经看到杨业癫狂的身影时,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警察赶过来的时候,杨业已经跑了,江钦肩上中了一枪,身上伤口无数,程叔腿上和胸前各中一枪,差点失血而死。
“你这么小的年纪,倒是挺能忍疼的。”救护车上的护士一边给江钦止血一边说。
江钦躺在担架上,偏头看着已恢复出厂设置的手机页面,微信界面是空的,相册是空的,录音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将头埋在手里,肩膀微颤,无声地哭了起来。
护士皱了皱眉,“这么疼吗?”
“疼,”江钦哑声说。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漠河的夜很长,雪很大,他却喜欢站在大雪中间,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程叔透过窗户看他,喃喃道:“好孩子,快结束了。”
江钦在高度保护下在J大度过了一年,只不过他换了姓名,不参加任何学校活动。直到杨氏集团莫名其妙地死灰复燃,对江钦的追杀变本加厉,他们才被迫来到了漠河,这座军事基地。
江衡跟他通过几次电话,带来了一些关于肖付惊的消息。
“他今年要毕业了,现在在一家投行实习。”江衡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江钦沉默半晌,“他还好吗?”
“他......”江衡说,“他修了金融学和数学双学位,当上了学生会会长,在学校很受欢迎,跟以前挺不一样的。”
江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嗯”了一声,“还有吗?”
“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每天坐地铁上下班,还像以前一样不爱笑,但是不社恐了。”
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江钦颤声问:“还有吗?”
“没有了,儿子,对不起。”
挂电话后,程叔见江钦缓缓转身背对着他。窗外是怎么也下不完的茫茫大雪。江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肩背微微地颤抖。
他以前很爱笑。
*
肖付惊在投行实习了三个月,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他的数学功底是这批实习生里数一数二的,被安排了很多建模任务。巨量的金融模型和数学模型常常让人眼花缭乱。
最让人崩溃的是肖付惊经常有很多不同的项目在同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时间之绵挤不出一滴水了,整个人不亚于在高空上走钢丝,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这种状态直到第四个月,待他熟悉了公司的业务之后才有所好转。
钱忆杭考上了J大的研究生,周小宣考去了北京,刘耀东进了一家国企,肖付惊实在挤不出时间庆祝,只好把他们喊来了公司,安排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一起吃顿饭。
“嚯,惊哥,你们这儿可真够高端的。”刘耀东坐在餐桌旁,看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黄浦江的景色。
肖付惊扭头说:“有兴趣来我们公司?”
刘耀东戏谑道:“我想来你们公司也得要啊。”
周小宣切了块牛排,笑道:“你可没他那脑子。”
肖付惊喝了口酒,问:“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周小宣想了想:“不着急,白婉何寻他们要来上海玩几天,到时候我跟他们一块去北京。”她说到这儿拐了下钱忆杭,“我说你一个学法的,当时让你报人大你不报,人大的法学专业多牛逼啊,到时候咱们还能一块儿去北京。”
刘耀东说:“J大的法学也不错啊。”
钱忆杭咬了一口牛排,“我觉得上海挺好的,北京有霾。”
周小宣嘲讽他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养生了。钱忆杭只笑笑不说话。
肖付惊举起酒杯说:“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干一个。”
众人举起酒杯碰了碰,周小宣笑道:“半个月吧。”
“什么半个月?”刘耀东问。
“见面啊,白婉他们来咱们不得聚聚?”
“是啊,”刘耀东看肖付惊,“惊哥,这几年的同学聚会你可是都没参加过,何寻他们整天跟我念叨你呢。”
“行啊,”肖付惊笑道,“到时候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