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
南斗星阵消散,诸玉果然追了过来。
戚如尘本以为能够从诸玉的命运中找到她的弱点,不想却看到了这些。他一甩手,那些画面统统消失,说话的人已到了面前。
“那方玉珏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诸玉在不远处打量着他,脸上是戏耍猎物一样的神情。
戚如尘冷声道:“想要的话,你就杀了我再来拿吧。”
诸玉抬起手:“莫非你觉得我不敢?”
她一拂袖,怨气化作枯骨傀儡,赤焰飞散,再度朝戚如尘攻了过来。
暗色天穹下,冷风将黑衣青年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半边衣衫被海水浸湿,因寒毒在经脉中蔓延,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明明如此狼狈,他却只咬牙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无尽渊,割雪城,海都历三万六千四百一十年九月十九,诸玉,你的死劫就在今日。”
那声音并不大,却响彻一方天地,字字犹如千钧,要砸在人心口上。
说完后,戚如尘再次吐出一口血。
“没想到,现在还有修习预神言的人……”
诸玉面色一变,却仍是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你难道不知以你的修为,想用这术法杀我,必受百倍反噬吗?且我和大小姐同生共死,即使是预神言,也是白费功夫!”
戚如尘没有回答,既已下了神言咒,神谕天地,今日他们二人间必有一死。反正若是拿不到造化之灵,他不过也是死罢了。
金照灵玉形成的结界,在诸玉气急败坏的攻击下越来越薄。戚如尘灵力有损,加之方才用了神言咒,已是强弩之末,只能靠玉珏中的灵气勉强抵挡。
他以手帕擦去唇角血迹,冷冷地看着诸玉,心想,她的死劫怎么还不到?
阴沉的天穹下,赤焰照亮黑衣青年苍白染血的半张脸,因那半边空洞洞的眼眶,更是形如鬼魅。面前人何曾真有初次见面时那等仙姿玉色,诸玉暗恨自己看走了眼,她也知道戚如尘在想什么,预神言并非不能破,只要杀了下咒之人。
想到这里,她手中结印,攻势越发凌厉。金照灵玉虽是至宝,但戚如尘元气大伤,无法御使出它全部的灵气,结界逐渐被冲击得摇摇欲坠,隐约露出一道裂痕。
诸玉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从海面上掠身而起,双手生生撕破了那道裂缝。
戚如尘一动不动地倚靠在一座礁石上,诸玉瞧见他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由再次笑了起来。
“预神言,也不过如此。”
穿着粉衣的少女朝他伸出手,就要掐住他的喉咙。戚如尘阖上眼,急促地喘着气,鲜血顺着金照灵玉流淌下来,在地上蜿蜒出赤色的痕迹。
一把剑忽然横在了两人中间。
诸玉缓缓转过头,看到那个戴着孔雀翎面具的年轻男人正看着自己,对方手腕一转,灵剑出鞘,抵上了她的喉间。
“放开他。”
诸玉眉头一皱,也看出眼前人修为不凡,但她并未松手,而是狐疑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大小姐呢?!”
那人答道:“她去了该去的地方。”
诸玉瞳孔紧缩,一道触肢朝他甩了过去。后者一挥剑,那触手倏然化为飞灰。她松开戚如尘,裙摆化作无数飞扬的绫带,一团团绞向面前的剑修: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闭嘴!”
戚如尘靠着礁石支撑起身体,抬眸望向两人交手的地方。珈蓝剑清光彻天,将诸玉身侧那些绫带毫不留情地一一斩断,白衣剑修神色不变,继续说道:
“我已经解开了她的疑惑。从此她不会再为你的情障所困,她已经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冥冥之中,诸玉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她忽而尖叫一声,那声音凄厉哀绝,尖锐无比,戚如尘感到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刺伤了。
就像花朵枯萎,半空中飞扬的触肢和绫带在这一刻全部萎顿下去。天际再次亮起血光,赤浪翻涌,戚如尘一挥手,引凤天回回到他手中,他看到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朝司扶光奔去,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两眼中几乎渗出血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大小姐说了什么,我和她已经相守千年,她怎么会离我而去?!”
不知为何,司扶光竟然没有拂开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早已累了。”
“诸玉,你只是用你一厢情愿的执念困住了她。”
诸玉神色怔然,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淌下。
“还不明白吗?你从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高洁的人不会自我牺牲,因为那只会让他人背负痛苦。”
“你利用了她的痛苦。千年来,她因为愧疚和怀疑困在此地,无法解脱,难道这就是爱吗?”
诸玉放开司扶光,双手捂住耳朵,大吼道:“你闭嘴!!”
“大小姐想要活着,我让她永远都能活着,是我救了她,她就是我的大道,否则我如何能修成水月幻书?”
“我没有错!!”
珈蓝剑亮起莹润宝光,剑光照耀下,那道穿着粉色衣裙的身影倏然消散。面前只剩下一大团摇动的触须,其间涌动着黑红色的血肉,隐隐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司扶光没有再回答她,他望着诸玉的本相,那目光冷漠,又似乎带着一丝怜悯,手中珈蓝剑却是毫不迟疑,直直朝她刺了过去。
“不,让我再看她一眼……”
蜃妖的声音犹带着不甘和怨悔,剑刃穿透心脏的刹那,那团巨大的血肉轰然炸开,戚如尘只感到一阵浓郁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灵气耗尽,此刻躲闪不及,只认命地闭上眼,在心里又骂了诸玉一遍。
有人将他一把揽住,捞到怀里,避开了飞溅的污血。
他忍不住动了动,司扶光将他往怀中一按,归剑入鞘,这才开口说道:“戚殿主,你受伤了。”
戚如尘按着他的肩膀站直,又轻轻喘了口气,没好气地答道:“不错,若不是你来,我不是她的对手。”
司扶光轻叹一声,抓住他的手。
因他指节很凉,戚如尘被冰得一颤。下一刻,经脉中涌进源源不断的灵气。和当初他在司扶光剑域时一样,这股令人如沐光明的灵力,缓缓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毒。因寒气本是怨气凝结而成,待毒素被驱除,戚如尘一转头,又吐出一口血。
该死的诸玉,可恨她不是被他所杀,但也难保是戚如尘的诅咒,司扶光才能这么顺利地杀了她。
他正恨恨地想着,面前人又递给他一瓶丹药:“你先将这个吃了,出去我再为你疗伤。”
戚如尘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后,很快化作一股暖流融进四肢百骸,戚如尘整个人顿时好受了许多。他想到什么,将手抽出来,用绫带重新把眼睛遮住了。
“刚来这个幻境时,我曾经见过那个优昙一面,当时,她断言我无法解开此地的幻术。”方才司扶光和诸玉说话时,戚如尘就在想这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此时潮水退去,他倚靠着一株巨大的珊瑚,看着司扶光慢慢说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司扶光转过头看着他,却好像不太想回答。海浪翻涌,波光明灭,他的神色也有几分晦暗。
戚如尘等了一会,才听到他说道:“她想解开的并不是幻术,困住她的也不是幻术,而是那个蜃妖。”
戚如尘想到优昙在梦境里问的那几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也不再追问。诸玉已死,水月幻书的阵法已破,只是割雪城的残境存在了千年之久,等到此地残留的怨气消散,才能离开。
戚如尘自然不会闲得像佛宗的人那样,去费力超度这里的怨魂。他印象中,司扶光倒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然而面前的白衣剑修也只是默然站在原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将他的天灵菩提心拿走的缘故吗?戚如尘有些怀疑地想道。
他忍不住端详着面前的人。割雪城的难题已经破解了,但司扶光的神情却并不好看。黯淡天光下,他抱剑站在原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废墟,那目光沉沉如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如尘有些探究地问:“你不高兴吗?”
司扶光回答道:“没什么可高兴的。”
戚如尘收起金照灵玉,用手帕擦拭着引凤天回上的血污。看着玉箫上的凤凰图腾,他忽而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司扶光一眼:“你觉得可惜吗?”
“什么?”司扶光转头望向他,像是有些不解。
此时眼前地面突然摇晃起来,想来幻境很快就要崩塌,戚如尘倚靠的那株珊瑚也剧烈地晃了一下,他一下没站稳,司扶光将他扶住,又说道:“小心。”
戚如尘没有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是看着他,像是求证什么那样,继续追问道:“优昙没有什么错,她被那只蜃妖困在此处一千年,你为什么没有救她?”
司扶光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戚如尘都有些不耐烦了,面具下,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司扶光说道:“我救不了她。”
戚如尘一点头:“她能活下来,本是以被切断的天脉维持生息,和割雪城的幻境已经融为一体。要打破幻术,她只有死,你在为这个失望吗?”
面前人抓着他的手变得很用力,戚如尘甚至觉得有些疼,但他没有出言提醒,也没有挣开他。
他想,司扶光这样的反应……好像已经用不着回答了。
巫山神仪,净心神咒,万象前尘境……原来,一切只是因为这样罢了。
何其可笑?
戚如尘心里生出一种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既恨又怒的感情。但他没有任何理由发火,隔着绫纱,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司扶光将他放开了。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下一刻,幻境消散,两人重新回到了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