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尘立即抬起头,穿着粉色衣裙的侍女将引凤天回握在手里,对他露出一笑。
是她?
“还给我。”戚如尘冷冷开口。
他方才竟因为那个猜想而神思恍惚,心神动摇,甚至没有察觉到诸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后者自然不会将引凤天回还给他,她身形一闪,一转身就不见了。
戚如尘此时也无心管什么大司乐和琼花宴会了,只将殿中歌舞乐声抛在身后,拂袖追了出去。
他算不到诸玉的行踪,但引凤天回在他手中这么久,他可以测算出它的踪迹。
戚如尘唤出星盘,以灵力催动的指针转动几圈后,稳稳地指向了西南方向。他并不理会身后的骚动,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见一抹红影从房梁上闪过。
他立即纵身而起,越过割雪城的雕梁画栋,一直追着诸玉到了海边。
“你不过一个小小金丹期,没想到有几分本事嘛。”穿着粉衣的少女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戚如尘一抬手,司命重新化为法杖直直指向了诸玉,他面色本就不好,此时绫纱下的暗金色眼眸紧盯着她,语气冷得仿佛冻结成冰:“你究竟是什么人?”
诸玉对他阴沉的神情毫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我说过啊,我不过是割雪城中的一个小小侍女。”
戚如尘不再和她废话,只解下蒙眼的绫带,天光映亮了他眼角处盘桓的诡异花纹,也让人看清了他另一边空洞洞的眼眶。
诸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遮住眼睛!”
她叹了口气,“可惜了,你另一只眼睛那样漂亮,是谁这样狠心?……我原本因为你长得好看,不想和你动手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戚如尘已经催动了天星诀的咒法,他首先看见的,是诸玉的真正来历。
“你果然是蜃妖,还是流离海的海族。”他冷冷道。
诸玉“呀”了一声:“这都被你发现了,那你不知道我们流离海的妖修,最会杀人了吗?”
戚如尘眯眼看着她,口中说道:“你懂得水月幻书,难怪能够维持这样大的幻境,优昙又是你的什么人?”
“你还知道水月幻书?算你有几分见识,”诸玉有些诧异,又答道,“大小姐自然是我要保护的人,谁给你的资格叫她的名字?”
戚如尘是天渊学宫的人,即使他是蓝怀门下,修习的并非幻术,也知道水月幻书乃是早已失传的幻术宝典。诸玉是流离海中的蜃妖,又会这样的术法,恐怕比蜉蝣境中的金碧老祖还要厉害许多。
“是谁让你保护她的?”戚如尘追问。
诸玉看着他,忽然嘲讽地大笑起来。片刻后,她又恨恨地看了戚如尘一眼:“我知道你们这些进入割雪城的人个个自命不凡,可惜,都只配做养花的花泥罢了。我本想放你一马,只将你的箫拿走,但你知道这么多,还是永远留下来吧!”
“还有,那个曜山氏的人,竟敢对大小姐如此无理,我要将他杀了,才能泄恨!”
随着她话音落下,海面上卷起滔天巨浪,朝着黑衣青年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戚如尘立即飞身闪躲,他很清楚,既然这个幻境都是由她所操控,在割雪城的幻境里,自己并不是她的对手。他也不想和诸玉交手,此时必须另想办法。
“你躲什么,不想要你的箫了吗?”诸玉饱含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一道水浪袭来。
电光火石间,戚如尘突然想到了另一样东西。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扑面而来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刹那间,一股无比阴冷的寒气顺着经脉渗透到他体内,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这不是寒气,而是怨气。
他唤出金照灵玉,逸散的灵气在他身侧形成一道障壁,将诸玉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咦,你的好东西还挺多的嘛?”她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过,再不逃走就来不及了!”
一根透明的触须疾速飞来,就要像刚才在宴会上那样故技重施,将金照灵玉卷走。
然而,戚如尘却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没有防备,待诸玉的触须刚碰触到金照灵玉时,他忍着蚀骨寒意,咬牙将手中司命便化作一把短剑,将那道触须割断了。
诸玉哼了一声:“雕虫小技!”
那剩下的半根触须飞速地缩了回去,她身上的粉色衣衫逐渐在海面上铺开。霞光下,那粉色本来应该很好看,却泛着一股阴冷的光辉,立在最中间的少女以手结印,语气中对金照灵玉是势在必得:
“没工夫和你玩了,去死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眼前的海面,沙滩,远处的重楼和城池,还有熙攘人声,天穹霞光,全部化为虚影,只剩下一片充满死寂的废墟。
赤焰浮天,白骨铺地,阴风中响起阵阵鬼哭。幻境一般美丽的割雪城早已消失,此地不过是人间炼狱。
而后,地上的焦尸枯骨,黑天的赤焰,全都朝着另一边的黑衣青年席卷而来。一缕火星落在他指尖,戚如尘并不感到灼热,相反,他感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冷意。
这冷意比方才剧烈几倍不止,两道寒气在他经脉中相撞,就像是水火交融,更是痛彻骨髓。
有冷汗顺着他被打湿的额发滑落下来,原本颜色浅淡的嘴唇,此时更是一丝血色也无。若不是戚如尘常年受九重煞的折磨,此时早已疼痛难忍,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见此,司命急道:“主人,你还好吗?”
戚如尘摇了摇头,抓着方才从诸玉身上割下的那一段触须,语气急促地对司命说:“现下仍然是幻境,但我已经测算出她的前因,又拿到了她的灵体,你替我将这道幻境打开一个口子。”
想必诸玉并不清楚,司命中同样封印着与她同源的蜃海之力。正因如此,虽然不是她的对手,戚如尘也没有选择立刻从幻境中离开,而是设法拿到她的灵体,想要找到她的破绽。
司命金光闪动,照亮了赤红的天穹,南斗星阵在天边亮起,戚如尘伸出手,星辰便落在他手中,下一刻,他听到诸玉不怀好意的声音:“咦,他躲去哪里了?”
戚如尘忍着痛意,握住了手中星子,眼前种种地狱一般的图景再度消失。观星诀已经催动,诸玉和割雪城的因果像画卷一样在他眼前铺开。
他看到割雪城和流离海势如水火,割雪城的妖修以天脉之力引来天罚,流离海的海族在天罚中覆灭,只剩下唯一的后裔,一个叫诸玉的蜃妖。
诸玉流浪到割雪城,因力竭倒在路边,却偶然被城主府的大小姐优昙救了起来,成了优昙的一名侍女。
他看到优昙枯坐在歌楼上,眺望着远处的天海,偏过头对诸玉说,我不想嫁人,曜山氏的人粗俗无礼,我一点也不喜欢曜山氏,更不喜欢那个少主。
为什么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呢?
诸玉抱着她,眼中也含着眼泪,她说,大小姐,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救你,又何须曜山氏的玄水金乌?
她说,大小姐,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下一刻,他又看到诸玉人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蜃。吞吐间,乳白色雾气弥漫,整座割雪城都陷入美梦中。在水月幻书的迷境里,灵鲛一族的天脉被妖力截断。除了优昙以外,城中所有的活物,无论草木,妖物还是修士,全都被大蜃吞入口中,化为了维持幻境的一部分。
那蜃妖汲取了天脉的灵气,将自身和割雪城一同炼化成一道困阵,唯一活着的优昙就是阵心。只要天脉不绝,困阵就不会停止运转。
诸玉的身影消失,无数柔软的白色纱带将优昙拢住,缠绕,围困在花苞里。寂静中,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大小姐,从此你不用再嫁给任何人,也不会再为病痛所苦,你将永远活下去,拥有无限的时间。”
她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