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尘说话的语调并不高,几乎只有站在这里的人才能听见,但那叫谈明胥的法修却一刹那脸色苍白,好像被刚刚的法咒震彻心魂了一般。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戚如尘垂下眸光,从说完那句话后就闭口不言,只是伸手,将挡在面前的人推开了。
那朵龙雀胆依旧被他拿在手里,谈明胥却没有再来抢,他脸色还带着恍惚的神色,再反应过来,想要拦住戚如尘的时候,树枝摇动,一颗碗大的松果从树上坠落下来。
这片密林中的松树枝冠繁茂,又生长在镜湖畔,结出的松果也坚硬如铁。谈明胥躲闪不及,被直直地砸在头上,人都有些站不稳。
他一脚将那松果踢开,神色却清明了几分,已经知道戚如尘方才给他下咒,此时绝不能让他离开。
“给我站住!”
在戚如尘眼里,谈明胥已经是个死人,他当然不会再去管他说了什么,只是右手掐着指节默算了一会,捧着那朵龙雀胆,朝还在比剑的那几人走去。
谈明胥提气追在他后面,他修为高于戚如尘,想追上他,本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戚如尘走起来畅行无阻的路,于他却像是流年不利,不是被突出的石头绊倒,便是被坠下的露水迷眼,一时间非常狼狈。
这样一追一赶的动静,正在比剑的于融和姓周的几人也注意到了。
场中胜负已分,九溪剑派五人竟然都不是那周姓剑修的对手。见到戚如尘过来,为首的人正想说话,就看到他身后,一个人影朝此地冲了过来。
这人自然就是谈明胥。
同一刻钟前相比,他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然笑容早已不见,几乎称得上是面色狰狞,一张脸上还往下滴着血珠,身上的衣衫也带着草叶泥土,袍角处,甚至还有撕裂的口子。
那几人一看这场景,虽然不明白全貌,但也猜到了几分,九溪剑派一人连忙持剑将谈明胥拦住:“这是做什么?”
“是啊,你们莫不是想要暗度陈仓吧?”另一人想到之前的约定,又怀疑地看向那周姓剑修。
戚如尘握着龙雀胆,也朝他的位置看去。
那周姓剑修虽然疑惑,但却立即解释道:“我和他是在秘境中认识的,谈道友恰好帮了我一次。”
既然他们不是一起的,戚如尘便朝着他伸出手,将龙雀胆递过去,想要了结这件事。
就在这时,谈明胥突然怒吼一声,手中拂尘缠住九溪剑派两人的剑,用力一甩,竟摆脱了那两人。
“周羽宫,我救了你的命,你欠我一次人情,将龙雀胆给我!”
叫周羽宫的青年从戚如尘手中接过那朵龙雀胆,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谈明胥已经伸手来抢。两人错身之间,竟然又交手起来。
眼前一时剑气冲霄,尘沙飞扬,戚如尘早已远远地避开两人。等迷雾消散,剑气稍平,他再朝那里一看时,谈明胥的腹部,已经插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宝剑。
而那个叫周羽宫的剑修愣在原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
戚如尘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朦胧月色下,林中突兀地响起一声鹤唳般的清啸,是剑刃出鞘时的锐鸣。
他霍然转头看去,一道白衣身影穿过松林,手中剑光凛凛,比林中漏下的月光还要明亮。
戚如尘一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一枚金铃从那人的来处飞回他的手中。
待那道白衣身影走近,在场的其他人这才看清他的形容,九溪剑派的于融不由惊道:“你是……司珈蓝?”
暗淡的月光下,司扶光手持着那柄和他本人一样有名的灵剑,走到了众人面前。他一路疾行,气息和神情倒还是很平稳,只是额发有些凌乱,衣襟上也带着血迹。
“戚殿主。”他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先环视了一下周围,视线不由落在了身受重伤的谈明胥身上。
听到这个称呼,众人望向戚如尘,一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躺在那里的谈明胥自然也听到了,他脸上神色变了又变,视线落在司扶光的来处,突然出声恳求道: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想竟然得罪了戚如尘殿主。司道友,还请你让戚殿主饶我一命,我已经知错了!”
剑阁首席秉性温柔,光风霁月,在仙道中也非常有名,况且秘境试炼中,仙门中也只提倡比斗,而不可害人性命。司扶光听到他这么说,又看他伤势很重,奄奄一息,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如尘刚刚使用了言灵咒,现在不能开口,他没回答,只是朝谈明胥所在的位置走去。
即使隔着纱幕,谈明胥也能感到他冷漠的眼神。
他立即道:“戚殿主身份非凡,何不早报上姓名,若是知道是他的身份,我绝不会与他相争!……即便如此,今日我也罪不至死。”
“司道友,你若是不拦住他,恐怕他今日也会结下因果,留下心魔!”
说话间,他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冷冷月色下,倒真显得有些凄惨。
司扶光怔了一下,也朝谈明胥走过去,像是想看看他的伤势:“你是受伤了吗?”
他半蹲下身,眼看那柄灵剑已经插入谈明胥肺腑,一时感到有些棘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伤势,不由望向了戚如尘。
此时林中非常昏暗,明月西沉,唯有树枝间漏下一缕缕暗淡的月光,戚如尘就站在光线织成的网中,摘下了纱笠,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司扶光心中一动,突然感到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戚殿主,若是此人冒犯了你,等出了秘境再说不迟。”他温声说道。
戚如尘握住了回到手中的金铃,一时感到有些愤怒,即使他再需要司扶光帮忙,现在也不会理会他的要求。
因为受限于言灵之术的禁锢,戚如尘此时还不能说话,若是他能说,也只会痛骂司扶光一顿。
他说出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不要说神言咒,言语皆为谕示,神谕又怎能更改?
司扶光见他不语,也没有再追问。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了谈明胥。
不愧是剑阁首席,戚如尘凝神一看,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泽兰金露,它的价值,恐怕比谈明胥为之送命的龙雀胆还要珍贵。
后者此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俨然是大限将至的样子。
“这些无用,是戚如尘,让我中了……”咒法。
他剩下的半句话,被吞没在了喉间的“嗬嗬”声中。那把插在谈明胥腹部的宝剑,在此时被戚如尘一把拔了出来,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因为戚如尘已经忍无可忍,他拔剑时的动作非常果断,飞溅的血珠,甚至有几滴落在了司扶光的脸上。
他看也不看,只将那把剑扔回了还在不远处站着的周羽宫身旁,神言咒已破,他也不用再闭口不言,只是冷哼一声,对半蹲着的司扶光说道:“他已经没救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
司扶光缓缓地收回手,他垂着头,戚如尘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看到那点点血迹溅在他脸颊上,像是白雪红梅一样鲜明。
在他含着怒意的视线里,司扶光抿了一下嘴唇,重新站了起来,只是目光垂下,并没有看他。
“多谢戚殿主之前的提醒,是你给我的那枚金铃,指引我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