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例 第15章 余晖落雨

再有三天，LOE这边的工作就能彻底完成，郑羽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不想走，却没理由再待在这。

傍晚六点，郑羽走出申时集团的大门，却在屋檐下停住。

雨水瓢泼，雨滴在地上跳跃，落在她纯白鞋面上。而雨幕外，是暖红的火烧云铺满整片天空，像一场烟火落幕的余烬。

郑羽翻了翻包，没有伞，想了想还是打算跑去地铁站。她才把外套帽子罩上，余光就瞥到熟悉的人。

“你也没带伞吗？”

邵黎收回视线，刚要说话，只听那边又开口。

“不如我们一起跑到地铁站吧？反正也就几分钟。”郑羽笑了，眉眼弯弯的。

邵黎看着她，有些晃神，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郑羽已经做好冲刺姿势：“三，二……跑！”

她率先冲出去，邵黎慢了一步，笑着追上去。

余晖霞光落在两人身上，渐晚的长街上次第亮起灯光，他们穿过层层雨幕，穿过高楼林立，穿过人群，一路奔跑。

邵黎在她一步之外，目光追寻着她的背影，脚步匆忙，沉寂的心也跟着一道匆忙起来。

雨很大，其实称不上多浪漫。两人站在地铁站内，不可谓不狼狈。

邵黎余光看见她摩挲手臂，白上衣因为沾水也有些透，给她披上了他的大衣。

“怎么了？”郑羽仰头看他，发尾湿漉漉的。

“天气冷了，淋雨容易感冒。”

郑羽点头，看着他一头湿发，想说：那你不容易感冒吗？

话头在心里转了一回，只是道谢。

看着到站的地铁，郑羽摆摆手：“那我先走了，衣服……”

“没事，先回家吧。”邵黎按住她还衣服的手，看着那辆地铁疾驰而去。

他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地铁站里，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几分钟后又走回了地铁入口。

外面雨下的依旧很大，他望着地上水滩的一圈圈涟漪，忍不住嘲笑自己。

怎么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做傻事……

他拿起手机，给梁齐发了条微信。

［抱歉，临时有点事，你先下班吧。］

梁齐正在地下车库找车呢，收到信息后虽疑惑老板为何不让他送，但身为助理，少问才是长久之计，当即美滋滋回家了。

等邵黎查导航坐地铁到家，比平常晚了半小时有余，偌大的房间里他独自窝在沙发里，听着电视机不停播放的杂音，视线流连于漆黑的手机屏幕。

它还是没有动静。

她到家了吗？

她每天都要奔波这么久来公司吗？

她……

手机突兀地响起，像砸在平静水面上的石子。

邵黎当即拿起来，欣喜的眉眼在看清信息内容后冷了下去。

只是一条地铁扣费的微信信息——已支付五元。

他抚额失笑，叹着气将手机倒扣，径直走向卧室。

……

隔天，郑羽便捧着洗干净的大衣来他办公室，却没看到人。

“谢谢梁助，我就先走了。”

梁齐笑着喊住人：“郑小姐，明天是万圣节，公司鼓励大家踊跃参与，你可以穿些不太一样的衣服来。我记得去年有人扮成了吸血鬼，奖品是两千块钱吧。”

“那太好了，这我可得参与。”郑羽笑着走了。

摄影棚里众人都七嘴八舌讨论着明天的万圣节，李暮兴冲冲地提起如何在万圣节吓到最多的人，无非是些僵尸鬼怪。郑羽奉行大道至简，第二天当即以邵黎为第一目标，妄图吓他一大跳。

于是邵黎打开办公室大门后，就看到一个张牙舞爪披着纯白床单罩子的人，只有四肢从罩子里探出点头来，里头传来闷闷的声音。

“Thick or treat～”

邵黎有些楞，反应过来后失笑，在身上翻找了一会儿，实在没能找到糖，打算去办公室里头再翻翻。

郑羽摘下面罩，漏出一张涂得花白的脸：“不用找了，我又不是小孩。就是这个据说有个大奖，是真的吗？”

她看到邵黎点头，更加欣喜，拍着胸口道：“那像我这样肯定能拿第一吧！”

邵黎还是点头，好脾气地顺着夸：“别具一格，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郑羽满意了，当即去寻找下一个受害人，反倒是邵黎在办公室里翻了半天，硬是没找到一颗糖。

他心里失落，晚上下班回家就分外留意街上的糖果店，平日里觉得花哨的装潢，此刻进了一间又一间，手里的糖也越发多。

包装精致的意氏巧克力，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朴素的纸包糖，琳琅满目地塞了一后备箱。

所幸他今天是自己开车回家，不然，这样反常的行为怕是梁齐也忍不住问几句。

……

“万圣节都已经过了，邵总还买糖干什么。您家里来客人了吗？”梁齐才进办公室，就被分配了个去买糖的任务，疑惑地往外走。

邵黎楞了会儿，手中飞舞着的钢笔顿住，笔尖停留在纸上，浓重的墨色洇开。

片刻后，他笑：“算了。”

梁齐摇头：邵总这几天是怎么了，怪怪的。

午休时，邵黎还是去楼下转了一圈，可这一片都是写字楼，除了咖啡店就是咖啡店，更别说专卖糖果的店铺了。

他有些懊恼昨日的自作聪明，非要重新包装一下，以求她能毫无负担地收下。却偏偏自个儿眼瞎，第二天起来完全忽略了床头那个牛皮纸袋，两手空空地走了。

他拐进便利店买了些糖，也很顺利地在公司一楼大堂遇见郑羽，聊了几句，可手里的袋子却捂得紧，一点看不出里头那些花花绿绿的糖。

“邵总午饭在便利店吃的？”有人搭话。

邵黎含笑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郑羽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心思却在那个纸袋子上挥之不去了。

那里面……应该是糖吧？

他喜欢吃糖？

她想起之前收到的黄油饼干，微不可查地点头，也是，他既然做甜品想来也是喜欢吃的。

她这么想着，心思飘忽，连邵黎数次投来的视线都尽数忽略。

明天她就彻底离开申时集团了，短时间内恐怕也难有什么工作能跟申时集团搭上边。她和邵黎私交甚浅，即使心里挂念，只怕再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如水入河，如雨入海，短暂的波澜后终归平静。

郑羽低头走出电梯，犹豫要不要送他个临别礼物，正想着呢，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鞋尖。

她抬头，跟邵黎的眼神撞个正着。

“想什么呢？”邵黎还是温温地笑，“差点撞到人。”

郑羽猛地抬头，暗道：不止说曹操，曹操到。想曹操，曹操也到了。

“没事，我力气小，撞人不疼。”

邵黎眼角眉梢都添了喜色：“我皮糙肉厚，只是……”

“只是什么？”郑羽等了半天等不来下文，没忍住问，眉毛挑得高高的，几乎要张口替他说了。

邵黎摇摇头，脸上的笑也淡下来。

只是怕你头撞疼了……

这话太暧昧，他无名无分的，实在不好说出口。

郑羽也不追问：“邵总喜欢吃糖？”

邵黎握着纸袋的手紧了紧，面上笑着：“喜欢，只是，这是送你的。”

“啊？送我？”

邵黎点头，郑羽懵懵懂懂接过去，还是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送我糖干嘛？”

邵黎默了半晌：“……你明天就走了，送你的临别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反正是没脸把自己那番蠢事说出来，补给你的万圣节糖果？饶了他吧。

这么想着，他可疑地臊了起来，准备好的说辞此时是一句也想不起来，平常稳重得不行，现在倒是乱了阵脚，随便扯了几句。

除了面上没露出来，心里早油锅里煎似的。

“怎么会，我喜欢吃糖，多谢邵总了，就是我明天就走了，应该没法给你回礼。”

邵黎：“不值多少钱，你喜欢就好。”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等到目的地，邵黎抬头一瞧，愣了神。

他竟忘了留在这是等她，迷迷糊糊跟她走到了摄影棚这来。

郑羽却是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有事情要跟大家说，看他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问道：“你怎么不进来啊？”

邵黎没回，转头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得先走了，抱歉。”

“这……”郑羽话没说呢，那边邵黎已经走了，她咕哝：“这跟我抱的是哪门子歉啊。”

周围有见了两眼，来问的，郑羽确实也不知道，只将那袋子糖瞒了，谁来也不肯打开看看，别人玩笑着来讨，她更是一个都不可能给出去的。

当晚下班，郑羽在出租车上看着灯光璀璨，路过一闹市区，沿街摆了好几张小吃摊子，闻着那香味，她就馋了，当即让车调转目的地，去了红棚子罩着的半拉小饭店。

“怎么会不在，我明明四天前才吃过她家的……”

郑羽看着店子没开门，找人问了嘴，可那人偏说这店的老板早两个星期就回了家，说是家里出了急事，当时走得火急火燎的，店内剩余的很多食材一并给旁边人分了，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不可能啊，”郑羽喃喃：“那我吃的那些是哪来的？”

那人叹气：“总归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谁给你的，你找谁问去呗。反正这家人确实走了很久了，我也没必要骗你。”

郑羽道了谢，看了那红棚子好几眼，终究还是走了。

回到家，她微信里那条消息还是没发出去。

我今天去了那个小饭馆，他们很久没开门了，你真是在他们家买的吗？

她要真这么问，有点像兴师问罪的。别人好心给饭菜吃，她当时吃得开心，转过头来要责问这饭菜的来历，岂不是让人心寒。

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发了句话。

郑羽：我刚刚去那家小饭馆了，旁边的人说老板已经回家两周多了。

消息回复得并不快，大概十几分钟后才听到消息提示音。

郑羽赶忙拿起，只见邵黎回复了个憨憨小猫微笑的表情。

邵黎：你实在聪明，那饭菜是我做的，味道实在不好，难为你肯赏脸。

郑羽：怎么会！好吃得很！邵总厨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空前绝后！

邵黎还是回了一个憨憨小猫微笑的表情，并回复：你喜欢就好。

郑羽握着手机，指尖摩挲按键，好半晌，没回信也没放下手机，只感觉眼眶滚烫，眼前也模糊起来。

一个尚且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都能给她做一道她爱吃的菜，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是十足地滚烫熨帖。

而生她养她的母亲，在她生日当天都不肯为她做一道念了几次的菜。

阔别五年，一朝返乡，她等到的不是冰释前嫌的喜悦，只是一场算计钱财的谋划。

郑羽眼角落下几滴泪，面上滚烫，心底却寒凉，如落入了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