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江敛舟便开好了所需证明,并致电联系县上的工作人员。
与他们“交流”了一下自己的需求。
之后,知青办与警察局的领导又连夜与县领导开会商讨。
职级上来说,县长与团长的等级是相同的,只是部队与地方上不是一个系统,没有隶属关系。
但地方上的建设很多需要倚仗部队,就乔星云所知,此时的马路、铁路、堤坝、桥梁……多得是解放军的功劳。
加上部队的工作性质特殊,很多时候护短护到“极致”。
一旦地方上与军属有了冲突,往往都是地方上先退一步,更别说乔星云的事件中,她是受害者了。
县上开会是怕江敛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先互相通个气,设一道底线。
办公室烟雾缭绕,茶香弥漫。
“说到底是男青年追求不成,死缠烂打了些,这算什么事儿,还特地通知,总不能要人家给她偿命吧。”
“怕是里面还有别的曲折,要只是追求,能把人家姑娘吓得连夜赶回去?要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是最坏的情况,那男的该枪毙,也得先收监,走程序,总有咱们反应的时间。现在人家还没出招,咱们先火急火燎地开会,能开出什么样子。”
这倒是有理,便有人不满地看向知青办主任与警察局领导。
这两人好似没感觉,神态自若。
正因为与军属有关,他们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后面一有什么不对,背锅的就是这两人。
他们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背景的情况下,守住就不错了,也没更大的野心钻营着往上爬。
西社村的拖拉机说是十二点走,其实十一点就开回去了,毕竟再过两个小时天正热,路上能把人烤熟。
也就将将一半的人坐上回程,迟了的那些,只能走回去。
也就没人发现乔星云没跟着回去,到了晚上,女知青发现一天都没见她了,讨论是不是要通知队里找她。
“有什么可找的,别人不在可能是有危险,她不在,就是去‘婆家’过夜了。”
葛大年的纠缠给乔星云带来太多麻烦,尤其是骚扰知青宿舍的那次,大家不想直接跟村里的原住民对上,于是迁怒于她,这时候人们的思想没经过解放,不知道这是“受害者有罪”论调,只知道大家都好好的,就乔星云事情多。
“就是,再说现在的天气热,就是在外面睡一晚也没多大事,谁让她自己赶不回来的。”
便是有人觉得不妥,见大家都不想管这事儿,也不敢多嘴了。
知青安置点没及时上报,其他人哪有空闲关注乔星云有没有回来。
于是,次日太阳还没出来,村里就来了一辆军用吉普,几名警察与公干人员时,村干部还一脸的糊涂。
江敛舟没带乔星云来,事关女孩名声,就是四五十年后,网上都有女方被家暴反过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给家暴男洗的神经病,现在官方对女性自然是保护态度,可私底下人的嘴有多脏便控制不了了。
警察问了两个村民后,直接就去葛家把还在睡梦中的葛大年从炕上薅了起来,戴上手铐就往外押。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葛家平时因为男丁多,在村里什么便宜都要占,轻易没人敢跟他们对上,葛大年那么轻易被戴上手铐,是脑子还没清醒,眼看要被人带走了,他和葛家的人都反应过来。
葛大年挣扎着身体往后坠,不肯再走一步,吼着嗓子,“警察能随便抓人吗?快来呀,警察抓良民啦!公家欺负人啊!”
他块头大,平日逞凶斗狠,打架的经验多,知道怎么用劲儿,虽然双手不自由,却还是把押着他的警察拖住了。
村里的消息走得快,这么一会儿,葛家大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拥挤的人群后,穿上衣服的村干部们急急忙忙跑来,艰难地挤过人墙,找上了看似能做主的江敛舟几人。
村支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八分钱的生产烟,犹豫了一下,递到最有派头的江敛舟面前,陪着笑,“同志,我是西社村的村支书,这个……葛大年犯什么事儿了?”
江敛舟目光落在近前的香烟上,又转到村支书那张布满沟壑的黑黢黢的脸上,这是一张老农的面孔,他的心软了一瞬,可想到乔星云的遭遇,又坚硬起来,将村支书递烟的手推回去,“他犯了什么事,你这个领导不知情?”
村支书迟疑地收回手,也没把烟盒放回兜里,目光扫了一圈,像是踌躇是否试着给别人送烟。“这个……”
他目光游移不定,“难道现在偷鸡是什么大罪?”
江敛舟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正演好戏的葛家人身上。
此时葛大年的娘跪在两个警察面前,一边拽着一条腿,不让他们走,哭天嚎地地,“……放了我的儿吧,要抓就抓我,他最听我的话,什么都是我让他干的……”
葛大年的爹领着几个青年组成人墙,挡着路,“警察也不能不讲理,抓人得有罪名吧,我家大年犯什么事儿了?”
“肯定有人污蔑我家大年,谁让你们来的,把他叫出来,跟我们对峙!”
“说!说不出来不能走!”
江敛舟意味深长地看了村支书一眼,指着警服快被撕扯坏的两个警察,“这个能算理由吗?”
那边不知谁吼了一声,“你们领导呢?让他出来说话!”
江敛舟冷笑一声,大步走过去,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把葛家的男人挨个拉到了一边,扯着葛大年的胳膊控制他的行动。
“我不能算他们的领导,我是苦主,有什么你们问我。”
他挺拔高大,穿着军人制服,目光沉稳笃定,一看就是能主事的人。
可“苦主”从何说起?
葛老爹心虚气短,挺直的腰都塌了,他们一家人都是有清楚自我认知的人,路上见到了这样正气凛然的军人只会躲着走,哪敢冒犯。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长官……”
“叫同志吧。”江敛舟和颜悦色。
“同志……您说的‘苦主’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不敢冒犯您,是不是那兔崽子得罪您了?我让他给您磕头赔罪……”
院子内外围满了人,可江敛舟仿佛自带威严,他站出来的时候,四周就安静下来,仿佛想听他会说什么。
江敛舟摇头,“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兴那一套。”
他语气温和,外人看来,就是个随和亲人的领导,可葛老爹对着他,不知怎的腿脚发软,一手抓着侄子的胳膊,才没丢人地瘫软在地。
“那、那……”
“我叫江敛舟,我有个战友现在在新疆当兵,他叫乔延川。”
“乔、乔……”葛老爹心肝剧颤,舌头都伸不直了,眼睛睁得鼓圆,仿佛要凸出来,身边传出一声忍不住痛的呻、吟,原来是他圆钝的指甲越来越用力,刺伤了侄子的胳膊。
江敛舟温和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目光中闪出能刺射人的冷光,胸中卷起的愤怒呼啸着有了发泄的缺口,“我们这些当兵的,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活的,战友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战友的姐妹就是我们的姐妹,你说呢?”
葛老爹的双腿终于颤抖得再也没了支撑的力气,整个人瘫在地上,连带旁边的侄子都倒了下来。
江敛舟扫视了一眼两个警察,“带走。”
这次走,旁边的人每一个敢拦,他们都看着葛老爹的模样呢。
葛大娘看丈夫被吓到在地,人多的时候没敢说什么,等警察把儿子带走了,她一捶打在丈夫胸口,“你个不中用的,刚才怎么被吓住了,就是个毛头小子,你豁出命去拦,他们还能硬来?”
打下去,才发现葛老爹上身也软了,一下就后仰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摊上事儿了,摊上事儿了……”
葛大年问他,“刚刚说了半天,那个当兵的跟你说什么了?”
“乔、乔、乔……”
“桥?”周围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咱们这边又没河,哪来的桥?”
有人先想到什么,“他们家大年想娶的那个知青就姓‘乔’,对了,乔知青呢?怎么不见她?”
这一早上,听到消息的都来看热闹了,知青们也大半都在这里,大家很快就知道乔知青昨晚就不见了。
“肯定是昨天进城就没回来,人家有靠山,搬救兵去了。”
“我就说,乔知青手里有钱,家里肯定不简单,还敢弄逼婚那一套,踢到铁板上了吧?”
“有靠山怎么早不说,弄成这样,大年都要进局子了,害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安慰葛大娘,“人家姑娘不乐意,所以家里找来了,估计就是想教训教训大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大年娘就别担心了。”
此时,西社村的村民们都以为葛大年关几天就会放出来,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后来在县上闹出那么大的风暴。
葛大年目睹亲爹被那个当兵的吓倒,自己也有点打怵,后面坐在警察自行车前头的杠上,也是安安分分,没闹什么幺蛾子。
知青办与警局的几位同志骑自行车,速度没小汽车快,他们赶到警局时,江敛舟已经等着了,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摊开的报纸。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天上,大家都出了一身汗,但实施抓捕葛大年的两位同志最凄惨。
脸上、脖子上都有青印和血道,警服皱巴着,沾了不少灰。
江敛舟目光扫了一圈,“抓捕嫌犯,因公负伤是大功啊,恭喜二位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这位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