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太阳当空照,耳边有蟋蟀蝉鸣的声音,可盛屏却在这看似平和的环境中,寒毛直竖,这种不安感,在齐大爷把带他们带到荒山脚下时达到顶点。
齐大爷走的路不是他们来村的路,而面前的荒山仿佛一个坐标似的,远近高低,四面八方,挡住了视线,让人只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齐大爷把板车停下,使劲拽动干草封住的山口,露出一个宽敞的山洞。
盛屏和蒋鹭愣在原地,不敢跟上去了。
齐大爷走到半路,见他们没有跟上来,暗骂了一句,又跑出去,冲他们低声说:“你们放心,我是老实本分的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脏手的银子我不挣,现在他们都在外头,夜里才会回来,要是再不走,真被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行踪,那可真就没好事发生了。”
盛屏和蒋鹭犹豫许久,选择了相信齐大爷,跟他一起进了山洞。
这个通道不长,从入口开始,一直到出口,都有光落在里面,出了山洞,迎面就是一条河,还有数条小船停泊着。
齐大爷找到自家的船,把板车上的东西同蒋鹭一起搬到船上去,三人乘着船往开阔的河道里去。
走了约两刻,眼前出现的景象与他们来时的景象重合,盛屏和蒋鹭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夜里照样宿在野外,吃的是乌鸡蛋和从河里钓的鱼,喝的是烧开的河水,同先前来这里时除了心境略有不同,其他倒很相像。
为了避免引起后患,盛屏跟蒋鹭没有对齐大爷说出自己的真正住所,只让他把他们送到万安镇的码头。
齐大爷话不多,如果他们不主动问,他基本上不会开口说话。
蒋鹭观察他,五十多的年纪,身体还算硬朗,搬得动重物,划船一天也不见疲累,而且一看就对波浪江十分的熟悉。
他一直留意着齐大爷是否会沿途做记号,但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好似真的是个普通的农夫,只是手臂上不经意露出的纹身,又让他不得不警惕。
为了安盛屏的心,他没有把发现告诉她,只自己警觉着,哪怕是夜里也不曾真的熟睡过。
一直到船抵达了万安镇,蒋鹭才放下戒心。
蒋鹭和齐大爷在码头等着,盛屏去粮店买粮,她记着蒋鹭的嘱咐,不去常买的那家,也不去自己店铺,绕了点儿路,买好粮,叫店里的伙计跟她一起带去码头。
等到齐大爷坐着船走远了,盛屏和蒋鹭仍旧在码头,迟疑着到底是去店铺还是直接回荣山村。
在这思考的空挡,码头上跟盛屏打过交道的小贩李大娘冲她挤眉弄眼,盛屏得到讯号假意过去买馒头。
“怎么了,大娘?”
李大娘奇怪的看她一眼,“你胆子真大,那人的船也敢坐。”
“齐大爷不过一个普通农夫,哪里可怕了?”
李大娘直言:“他们村的乌鸡好,谁不知道?可是自打五年前他们村村长占了密山成了土匪,再没人敢去买了,就是他们村里的人,也不曾在镇上出现过,齐老头胆子大,三不五时的出来卖卖鸡蛋,可是也很少有人敢买,只流云楼敢收,你说你是不是胆子大?”
所以她和蒋鹭往外走了一遭,误入了土匪窝子?
“可是,带我们去那里的艄公没提起啊。”
李大娘真是不知说她什么好了,“那头根本没人去,只怕那艄公就是村里的人,故意忽悠你们的,可是你们去飞鸟村干什么呢?”
盛屏默了一瞬,“我们是想去万牛镇。”
李大娘叹道:“那村子就在去万牛镇的路上,你呀指定是被人诓骗了。”
她看到鸡笼里的鸡,“不过,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这事儿县衙那头根本没往上面报,周边的村镇知道的也不多,我呢,是跟流云楼的伙计有几分交情,这才被他透露了几句,你呀,知道了也当不知道,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盛屏回到蒋鹭身边,三言两语把事情告诉他,他也是一惊,两人彼此望着,决定先在镇上住两天。
他们去了流云楼后面的客栈,那儿的房子宽,有单独的小院,方便他们放乌鸡。
过了三天,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们,这才换上了新衣服,租了一辆牛车,回了荣山村。
他们一走近十天,才一回家,就被人围着吃了一顿饭。
乌鸡和鸡蛋不必他们说,自有柳大娘和王大娘来处置。
云云对这种大黑鸡有些惧怕,没敢去后院,焦红锦就依照乌鸡画了绣样给她看,她照着绣了两天,许是看得多了,也不怕了,跟小苗成天的去喂食。
可是这种大乌鸡,飞行能力不如鸟却远超一般的鸡,活泼得在整个后院飞来飞去,祸害了不少无花果。
云云气得厉害,小苗拿长竹棍子去捅,结果鸡飞到他头上,惹得两人上蹿下跳,没个安宁。
第一次出门就遭遇了蒙骗,幸运的是他们遇见好人了,可身边人问起来,他们支支吾吾的反而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在家沉寂了两天,盛屏去了店里。
昨天夜里,王嫂子回家同她说,最近生意没那么好了,原因大家都知道,盛屏就想着去店里看看到底坏到什么地步了,可今天瞧了,人还是那样的多,无非是营业时间延长了些。
盛屏干脆趁此机会把夜市停了,而米家粥铺干脆歇业了。
米老板现在每天也不出门钓鱼了,跟刘方两人在杏花街排起了乐队,一个吹箫,一个抚琴,端的一派风雅姿态。
不过这风雅之下却到处买粮囤粮,只他们两人接连三天把镇上最大的粮铺给搬空了。
随着夜市停歇,天仿佛也一瞬间就变凉了,秋风习习吹在人身上,惬意无比。
本该安逸享受的农闲时光,因着接连的干旱早已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天子驾崩的消息一传来则让百姓再次陷入到惶恐之中。
天子驾崩,新皇继位,改国号为启元。
启元元年,是在接连不断的天灾中开始的。
先是自入夏以来南边的五个县因为缺水导致秋粮短缺,城镇每日限量发售,商家趁此囤积,普通老百姓竟然买不到粮食了。
而后又因为东边的接连暴雨,河水大涨冲垮了堤坝,导致百姓流连失所,饥荒和疫病同时爆发,一时整个昭国都陷入了阴影之中。
荣山村也因这片阴影陷进深深的泥沼之中。
八岁的七皇子封成王,封地岷县,人还未来,王府的长史跟岷县县令已经在整个岷县范围内寻找适宜之地修建王府府邸。
礼部、户部的人走遍了岷县的五村三镇,一边走一边清扫沿途的土匪马贼。
原先岷县避之不谈的飞鸟村,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朝廷以雷霆之势扫荡了整个村子,村里的男女老少尽数充军,村庄也被一把火烧毁,自此,飞鸟村不复存在。
最终府邸选在岷县县城,大批的民众被迫迁走,万山镇、万安镇涌入了许多民众,有些身家富贵些的,买房买地,重头开始,手头紧张的,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四处在镇上寻找长工、短工,以供家人生存。
只是受天气影响,周边农田荒废了,整个秋天没人种地,唯一好些的是荣山村,依靠别山的流水,勉强种了点儿萝卜。
也是为此被长史惦记上了,跟陈县令一起去了村里,见了荣树河,压根不给任何商量余地,就要把荣山村所有的田地,无论水田还是旱田全部充公,一律收为成王的私田。
连别山也未能幸免。
官兵自半山腰以下的所有树木全部砍伐,往后就是成王的私人围猎场,任何人不经允许不许上山。
一时间,荣山村恍若地狱。
村民白天眼睁睁的看着官兵肆意进出村子,把田埂挖了,改小田为大田。
可更令人惧怕的是官兵上山以后,进入了村民没有进入过的山林更深处,以前从未下过山的野兽纷纷逃窜,夜里动物四处乱蹿乱叫,慌不择路的躲在村里各处,导致不少的村民被咬伤。
天灾尚未结束,又遭遇**,村民闭门不出,可祸事还是找上了门。
长史一声令下,要所有村民迁到北面去,现居的房子要全部推倒,这自然引发了村民的怒火,大家纷纷拿着农具与官兵对峙,这无异于以卵击石,结果显而易见。
没等村民从混乱中稍作歇息,长史又来了,给了村民两个选择,那么搬出荣山村另外在岷县找个地方重新合村,要么就签下死契,做王府的奴才。
这次村民还未表态,荣树河站出来了,让村民收拾东西跟他一家一起离开这里,他们再去重新找地方。
荣山村的村民往上数几代,本就是荣树河家的奴才,如今他既发了话,自然愿意跟他一起走。
荣树河亲自去找了县令,陈县令却脱了官服,无奈跟他说:“我已经到了年龄,年初就送了请辞书,昨儿个政令下来了,新县令马上就来,你且再等等。”
陈县令在岷县二十年,虽然作为不大,可是却也从未欺压百姓,算是个不错的官儿了。
荣树河想到村里近千的村民,那都是追随他荣家的人,几辈子生活在荣山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我听说陈大人是前朝大儒陈琦的后辈,先祖也曾与他有过交情,至今家里还收着他的几本亲笔书,我愿赠与陈大人,只求给我荣山村重新觅一处地方,好让我们修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