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把船停靠在码头,“今年天干,这河露底了,往年这一片全是淤泥,里面种满了苎麻。”
蒋鹭把钱给艄公,顺便问:“这附近怎么不见有人活动?”
艄公叹道:“以前水多,这里河坝低,几场大雨落下来,两岸都得跟着淹,所以村里人渐渐的都往后面挪走了,现在村子都集中在荒山后面,那里还算安宁。”
艄公一家几代人都靠撑船过活,对波浪江了如指掌,附近的村镇也如数家珍。
万牛镇以前也是一个贸易频繁的码头,这些年经历洪灾、旱灾,河道改了又改,如今码头早空下来了,原先镇上的百姓回了村,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就连镇的模样也不复存在。
艄公跟他们解释,目前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先前万牛镇的下游,过了荒山下面有个飞鸟村。
“现在村里年轻人多去外头打工了,有出息的一走不回,在镇上安了家,所以村里多是妇孺儿童老人,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着乌鸡,全是大黑乌鸡,体型比普通乌鸡要大得多,下的蛋也要比普通鸡蛋大一圈,而且蛋黄颜色鲜亮,呈橘黄色,你们可以买点儿。”
蒋鹭同他道谢,辞别了他们,跟盛屏往荒山那边走去。
盛屏一边走一边留意脚下的路,黑色的淤泥并没有完全干透,表面看似龟裂,可踩上去会下陷,她总担心会突然掉下去,企图找其他的路来走。
可放眼望去,这一片全是这样的黑土,好不容易走上了一条狭小的黄土道,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山挡住了,两人不得不绕着山脚找路,又走了好半天,才发现了一条被荆棘藤遮掩的羊肠小路。
这显然是村里人刻意为之,如果他们贸然进去,若不说出个缘由来,怕是会有麻烦。
盛屏道:“我们进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来买鸡和鸡蛋的。”
两人统一了口径,这才拉开荆棘藤从小道里进了村。
这条小道很长,是两座山之间的一条天然通道,仅能容一人通行,走了约有一刻钟才见到另一边。
一出去,就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看起来像是村里特意修出来的水库,外头的水涌进来,汇入湖泊里,不仅能存水,也能防止洪水淹没庄稼。
不过现在湖泊的水也不多了,湖底清晰可见,里面还有几个鱼笼。
湖泊对岸有农田,因为没有平地,所以庄稼地都是一层一层依次铺出来的梯田,这时,地里早已经空了,同荣山村一般,这个村子也因为缺水,四处呈现出一片黄土荒芜的模样。
盛屏和蒋鹭经过湖泊往下面走去,看到散落在田间的茅草小屋。
有老妇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盆,走在院外不多久,嘴里咯咯咯叫着,很快,从附近的荒山上突然冒出来数十只乌鸡。
它们从高处跃下,一路滑翔到院子里,老妇人把木盆里的食物倾倒在地上,它们低头专心吃着。
看到这个场景,盛屏不禁笑了。
她想起在动物园里,工作人员一吹哨,满天的孔雀从高处飞下来的画面,村如其名,不愧为飞鸟村。
盛屏和蒋鹭朝老妇人的茅草屋走去,她家里没有修院墙,只是中间院坝整平过,听到脚步声,老妇人没多好奇,“你们是哪家的?”
他们这才发现,老妇人的双眼混沌,许是瞎子。
蒋鹭道:“老太太,我们是外村来的,想买乌鸡和鸡蛋。”
老妇人一听就说:“不要银子,要粮食,一只鸡,半斤粮,二十颗蛋,半斤粮。”
“我们从外地来,没有带粮。”
老太太连连摇头,“老婆子我眼睛瞎,认不得银子,只摸得出粮食,你们既然没有,那我就不卖了。”
蒋鹭又问:“这附近可还有人家?”
他们刚才站在上面眺望了许久,只看到这一户人家。
老太太说:“附近没有,往下再走走,那边人多。”
还不到午时,但天气热得厉害,盛屏想在这里暂时歇脚,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吃个饭。
“老太太,你家可有水米,我们想在这里吃顿饭,我们给钱。”
老太太只摇头,“我家的粮食和水只够我一人吃的,多的没有,你们要是饿了,就往下走,下面的人家里粮多。”
她说完严肃的脸变得更严厉,“湖里的鱼也不能吃,那是村里的,要是吃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听了这话,两人只好继续往下走。
一路往下,路虽然窄,但也能容两人并排同行,蒋鹭撑着油纸伞将伞面往盛屏那边倾斜。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有房子,跟头先老妇人的茅草屋一比,这里的房子多是砖瓦房,只是看起来修了许多年又没有维修,破败不堪,屋顶的烟囱里有炊烟飘出,隐约能听见鸡叫和人声。
这是一片很大的村子,但被荒山阻隔,房屋并不聚集,周围还是没有农田,多是斜面的山坡,有的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有的长着稀疏的植被,只有少数被建成了梯田。
“你们找谁?”
盛屏和蒋鹭回头,一个挑着柴薪的老大爷,防备的看着他们。
蒋鹭上前一步跟他解释,“我们是外村的,来这里收乌鸡和乌鸡蛋。”
老大爷问;“你们要多少?”
盛屏走上前,“二十只鸡,五十颗蛋。”
“跟我走吧。”
两人跟在老大爷身后,经过了三座荒山,两户人家,才见他推门而入。
院子里飘出一股难闻的味道,盛屏皱眉捂鼻。
老太爷把担子放下,引着他们往里面走。
一踏进门,就看到两个很大的鸡窝,听到声响了,一时叽叽喳喳的吵闹得厉害。
老大爷拿了一根棍子在鸡窝外面敲了敲,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
“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么些乌鸡了,你们若是都要了,我可以便宜点儿,只一点,我要粮食,不要银子。”
盛屏先问大爷的名字,得知他姓齐,便道:“齐大爷,你这里大约有多少只乌鸡?”
“五十二只,都是养了三年的老母鸡了,拿去炖汤也好,养着下蛋也罢,绝不会让你们亏本。”
“可我们两人也没法子都拿走啊。”
盛屏忍着味道走到鸡窝前,盯着里面的乌鸡左看右看,她真是觉得稀奇。
家里为了给焦嫂子养身体,隔三差五的总要在村里买老母鸡,偶尔也能买到几只乌鸡,但都是普通体型的,毛色也寻常,像这里的大黑乌鸡,毛色黢黑泛着幽幽绿光的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齐大爷说:“我看你们也没有带粮来,若你们真要,那我就亲自送去你们家。”
盛屏转头跟蒋鹭商量,“这些鸡是真挺好的。”
“做瓦罐汤?”蒋鹭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盛屏笑,“三年老乌鸡,用瓦罐做,肉能吃吗?”
必然柴得塞牙。
她转身问齐大爷,“齐大爷,我同我夫君走了大半天了,能否在这里用一顿饭,买卖的事稍后再说。”
齐大爷点点头,“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你们将就吃。”
齐大爷把他们带去屋里,四四方方的屋子,里面不过一张床,一张桌,两个长板凳,没有任何的装饰物。
两人等了不一会儿,齐大爷端了两碗鸡蛋羹来,“吃吧。”
他们吃饭的时候,齐大爷又烧了壶水给他们,等他们吃完了,齐大爷再把碗筷收进厨房,出来问:“你们怎么说?”
方才的鸡蛋羹表面颜色不似寻常鸡蛋的淡黄色,真就如艄公所说是橘黄色的,虽然没有放油、放盐,味道略腥,但口感还不错,盛屏马上决定这笔买卖可以做。
“齐大爷,我们愿意全买下来,鸡蛋你有多少,我们也全买了。”
齐大爷这才露出一个笑模样,不过很轻易的又被沟壑的皱纹掩饰了,“行,那我们现在就走?”
盛屏还想买点儿其他的,“这村里可还有可买的东西?”
齐大爷摇头道,“村里穷,往年还有些麻绳、麻布,今年不成了,有这就不错了。”
盛屏知道这个时候问什么蔬菜之类的也是白搭,搞不好还要被骂一通,可是花两天时间来这里,就这么回去了,好像有些亏,“齐大爷,我们还想在村里待一两天再走。”
齐大爷一听就冷笑,“待一两天?你们怎么待?住荒山上?我可告诉你们,我们村的人可都是穷鬼,见着外人了,不把人留下来搜刮干净了,可不会放人走。”
他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小娘子模样这般清秀,小相公也斯斯文文的,你们觉得是我们这些常年种地的庄稼人的对手吗?别以为遇着我这个好人了,就以为全村都是好人,我劝你们,赶紧走,莫做停留,否则等到了晚上,还不定会发生什么。”
齐大爷说完就去外面套车了。
盛屏和蒋鹭面面相觑,还是蒋鹭反应过来,“送我们来的艄公说过,村里多是妇孺老人孩子,年轻人多去了镇上,他们靠什么谋生?”
而且肉眼可见村里的地并不多。
万山镇外地人多是商人,码头做苦力的一般是百草村和秀水村的,飞鸟村在他们来这里之前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一种不祥预感笼罩在两人心头,以免真发生什么,他们听了齐大爷的话,帮他一起套车、装车、数鸡蛋。
装车完成,齐大爷带着他们往南边走,一路经过不少的房屋,可都静悄悄的,明明刚才来的时候能看到炊烟,可现在连那一缕青烟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