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前脚踏进林府,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胸口郁闷,身体发寒。
早听说过林府风水不好,是个背阴地,春冬湿寒,夏秋虫蚁颇多,府中构造不透气,连蛇鼠虫蚁都难以存活,经常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尸体腐烂发臭后和停滞的空气融合,竟能形成微量的瘴气。故而每月都要驱寒祛湿驱虫,检修房屋梁柱腐坏程度进而替换,前后下来花费不少。
因着林府二旁有着一片茂密的竹林,又是在一座小山脚下,唯一通气的便是正门前方,可前面不远处又是一排排杨柳,原先二旁没有这般繁密的竹林,后来不知怎的长了起来,越来越旺盛,嘉灵帝曾私访林府时问过林海伦为何不砍了竹林,林海伦以爱竹为由,更因着竹林如此欣荣的生命力而不忍。
嘉灵帝明了,便下了一道口谕,日后多些补贴与林府修缮,在竹林中设了一处竹屋小院,竟也觉得身在其中的美好,明静清心,饮茶谈笑,后给这一片竹林赐名“清风园”。
现如今看来,这竹子就好比林府子女,清高而孤寒。
“参见长公主……”门房见着是冯蓁,呼吸都紧了几分,大声叫喊时被冯蓁止住。
“不必多礼,本宫来这里的事情不必大动干戈,惊扰林老和尚书休息,你们照旧就好。”
这次来的很低调,身边只跟了个刘嬷嬷,手上端着羹汤,冯蓁则是披了件厚重毛绒的大氅,遮住脸,意在不想被旁人认出来。
“是,殿下,主君现下在书室。”
书室?冯蓁皱起眉,她不是重病吗?
“嗯,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告诉府中下人,若无传召不许打扰。”
“是。”
支开门房后,刘嬷嬷便带着冯蓁走向书室,过去她陪同冯蓁来过不少次林府,也算对林府有些了解,她一路小心翼翼领着,地有些滑,她十分注意冯蓁脚下。
“殿下注意些,地上滑。”
“嗯。”
刘嬷嬷还是担心,走的慢了许多,好大会才走来书室,可冯蓁却停在了门外,对着刘嬷嬷说道:“你进去将汤药递给她,喝完你再出来。”
“殿下……”刘嬷嬷有些无奈,“您都已经到这儿了,何不一起进去。”
“算了,见着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冯蓁往右侧走几步,避开了书室正门,“你进去吧。”
还不等刘嬷嬷反应,书室内就传来杯盏掉落摔碎的声响,一阵阵咳嗽声传来,室内人起身似乎是要捡起地上的物什,却是猝不及防来到门口,将门拉开,脸上浮现些许的震惊,随即立马行礼:“恭迎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冯蓁被撞了个正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听得她见自己这般生分又疏远的态度,心绪顿时沉下去:“免礼,本宫此番私访林府,动静莫要太大,过分繁琐嘈杂。”
“是。”林瓒站直身子,“殿下随臣去厅堂吧,书室狭小,也无火盆,怕待久了伤着殿下身子。”
冯蓁看不见,但一旁的刘嬷嬷确实看的清清楚楚,林瓒瘦了一大圈,甚至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宽大的襕袍私服下仿佛裹着一具骨架般,看上去疲惫又虚弱,嘴唇苍白面无血色,连身有恶疾的冯蓁看上去都比她活气不少,可依旧保持着挺拔的身姿和温和谦逊的笑意。
“嗯。”冯蓁应下,又示意道,“刘嬷嬷给你炖了些汤,你若尝着喜欢,就都喝了罢。”
“多谢。”林瓒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言,老实接过刘嬷嬷的羹汤,对着她浅浅笑了笑,“多谢嬷嬷好意,辛苦了。”
这话一出,冯蓁不高兴起来,若她不嘱咐,刘嬷嬷会有那个心?虽有不悦,但也没明示,只等着林瓒端过羹汤对着自己说话:“殿下随臣来吧。”
于是刘嬷嬷又搀着冯蓁跟在林瓒身后,她很想告诉长公主,前面领路的林大人就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但她却一直努力让自己挺直身板,偌大的林府如此萧条,一路走来,最多不过四个丫鬟,还都是往无岚堂的方向,今日难得有明媚阳光,却照不进这湿冷的府邸大院。
来到厅堂后,林瓒也是先让冯蓁上座,自己则默不作声的将角落里的火盆搬来冯蓁身边,重燃火盆中的薪碳,然后放进干柴,被熏的几次想咳嗽都极力忍了下来,厅堂没有仆从伺候,什么都是她亲力亲为,像是真诚的招待着二位许久未见好友的主人家那般,见着桌上无茶水,又起身说道:“臣去给殿下泡壶茶。”
刘嬷嬷看着心里一阵酸,林瓒好歹是朝中一品大官,府中境遇竟这般冷清,坊中无不传闻平洛官员千万豪府堪比大内宫殿,林府却暮色陈旧,人丁稀疏。
冯蓁虽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厅堂冷清,又感觉林瓒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做些什么,待人走后才问身旁的刘嬷嬷:“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林大人她……在给您生碳火,怕您冻着。”
“为什么她一个主君要做这些?”
“府中……没什么下人。”
“荒谬!”冯蓁皱起眉,“官家曾赐宫人一百做林府家丁,怎会没人?”
“是真的,殿下,林大人她看上去,很不好,但她一直努力装作很精神,刚刚被烟熏着时连咳都不敢咳出声。”
冯蓁不再讲话,腿边生起热意,她长叹一口气:“你去内府,划些宫人来林府,官家那边我去说。”
“那殿下您……”
“你明早再来接我。”
“可这里不比紫陵宫,夜里指不定要……”
“她会照顾好我的。”
冯蓁已经下定决心,刘嬷嬷也没有反抗的资格,过去冯蓁也留宿过林府,但那时候的林府还不至于这样萧条。
“奴婢遵命。”刘嬷嬷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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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瓒泡好茶回到厅堂时,就发现了刘嬷嬷不在,将茶放在桌上给冯蓁斟上才漫不经心的问:“刘嬷嬷呢?”
“本宫遣她回去办事。”
不好问是什么事,只能点头:“哦,”然后端杯子送到她跟前,“殿下,喝茶。”
冯蓁动作有些迟缓的接过,林瓒坐到桌子另一侧的位置上,支着下巴看着她慢慢品茶的模样。
她很喜欢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就只是这样看着她,年少时初见到如今十二年过去,冯蓁仍旧是她心中挚爱,说来肤浅,她头一次见冯蓁只是庸俗的见色起意,然后不顾旁人劝诫靠近她。
冯蓁比她大二岁,那是她第一次来明美堂看弟弟冯乾读书,那会她还不是长公主,是先帝封的宁泰公主,一身尊贵宝气却不落奢靡,妆容上并未多下功夫,没有画上那时宫内盛行的“贴花妆”,只是稍加粉黛涂抹口唇,便已经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的眉眼很漂亮,还带着与生俱来的气质和自信,笑时眼睛会眯起来一些,眉眼就更加好看了,哪怕她笑是戏谑的笑,嘲笑,敷衍的笑,眉毛会不自然的往上抬一抬,嘴抿着上扬浮现二个酒窝,醉人心脾。
林瓒忍不住抬手在空中比划着她侧脸的轮廓,过去她和冯蓁同榻入眠时,她便会趁着冯蓁睡熟,偷偷摸摸撑起胳膊支着脑袋,侧倚在她身旁,伸手一遍遍描摹她的脸,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她以后会和冯蓁在一起,离开平洛城去往外面的山水。
可一场变故却将冯蓁生生世世锁在了平洛城的深宫中,自己再也不能长伴她左右,林瓒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旁的冯蓁无法察觉,只觉得好久都没人说话,让她心里徒升一股无力感,何时她们变成这般相见无言。
“为什么要把皇上赐林府的下人都遣散?”终于她找到话题。
“因为林府不宜住人,所以将她们遣散了,留下些许照顾臣的父亲。”
“那为什么还要住这里呢?”
“走不了,祖宗们都在这儿,也不够钱买别的住处,无功无禄更不敢开口向皇上讨。”
冯蓁纠结许久,终是先服软下来:“我知道是我前些天赶你走不对,只是我那天真的……身体很不好。”
“殿下说的什么话,您愿意来寒舍看望臣,已经是对臣的莫大恩宠了。”
“林瓒,别闹了。”
“臣怎么闹了。”
冯蓁面露不悦,她一直都很少笑了。
林瓒走过去,蹲在冯蓁腿边,摩挲着对方的衣裳:“家里潮,碳火也烧不起来,殿下莫冻着。”
冯蓁循着感觉,摸上对方的脸,对方也乖乖仰着头让她摸,摸到嘴角,才发现她一直嘴角上扬,笑意满满,可随即就被她惊人的骨感刺到内心:“林瓒,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朝堂上有人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这世上欺负我的只有殿下您。”
终于不再一口一个“臣”。
冯蓁脸上扯出一丝笑:“现下是你在欺负我看不见。”
“殿下,这不叫欺负。”
“那什么才叫欺负?”
林瓒起身,亲一口她的唇,然后贴到她耳边,几乎吻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这才叫欺负。”
“你!”冯蓁没料到她突然的举动,刚要发火,嘴上又被人啄了一口。
“殿下,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冯蓁脸红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偏过头,手却被对方捉了去,又听她说:“殿下,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暖暖吧。”说完,竟将她的手直直放进自己的衣裳里面,贴着一抹滑腻的柔软。
这一刺激冯蓁差点就要晕过去,用力将手抽回来,可对方却摁住不放,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炽热起来,冯蓁不自觉咽一口口水:“你以后要是还那么瘦,我就不再碰你了。”
林瓒笑出声:“殿下是真疼我。”
冯蓁觉得她怪怪的,刚想说这么,林瓒又贴上她的耳朵,酥麻的气息爬满全身:“殿下,你今晚的时间是不是都是我的?”
耳朵好痒,冯蓁不自觉缩脖子,林瓒却欺身抱着她,不再言语,而是依恋般贴着她,唇也始终贴着她的耳朵。
“林瓒,你怎么了……”
“殿下,我真的很想你。”她就这样抱着贴着,闭上眼睛,鼻尖是她身上的芬香,她好久没有这样和冯蓁亲近过,她对自己总是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而自己就像是条忠诚的狗,永远等着主人心血来潮的宠爱。
冯蓁也不再躲着,她尝试着抬起手,摸索着攀上她的脊背,轻拍安抚,开了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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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冯蓁病后第一次夜宿林瓒的卧房,她这一次好好喝了药过来,衣裳也足够暖和,可夜里林瓒撩开她衣服接触到凉夜时,她还是涌起些许不适。
林瓒吻上她的嘴角,将她轻轻往后压,那副身体炽热异常,一下子驱散了她身体的寒冻。
“殿下,你为什么总是不愿见我,我不过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而已。”
“你为什么总要躲我。”
“你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冯蓁,人生太短了,我初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好晚好晚。”
林瓒情动的厉害,一直喃喃自语,字字句句击的冯蓁哑口无言,直到胸口上有滚烫的泪流淌,她才开口回她的话。
“因为我爱你,林瓒,我想给你最好的。”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我爱你,她一直没对她说过,身体残疾后她更加说不出口,连那句我爱你似乎都变得残损畸形丑陋,她忍不住哭起来,眼泪从眼眶无声滑落,“林瓒,你给我时间。”
但这一次林瓒没有回她,而是再一次凑到她的耳边,贴着她的耳朵动了动唇。
“什么?你说什么?”
回应她的是林瓒的吻。
谣言:昨晚某读者半夜四点求我写点糖。
辟谣:不对,是昨晚三点五十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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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