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园 第3章 第 3 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秦黛一直拿这句话当座右铭。

第一次语文测验的成绩出来了，秦黛成了第一名。

“这次语文测验，你们班主任要求加大难度，主要来检测同学们一个月来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成果，所以测试题比较难，我们班不及格的同学有8个人......但是这次也有成绩突出的同学，秦黛在这次语文测验里面拿到了125分的成绩，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陆瓒铭满意地看着手里这一份答题卡，浑身上下舒适的不行，这次语文测验高一十个班考同一张试卷，只有秦黛考了120分以上，把第二名甩了近二十分。

怎么不开心？真的太让人高兴了！

在一众学生不可置信又十分羡慕的目光中，陆瓒铭把答题卡送到了秦黛同学的桌子上，秦黛受宠若惊。

“秦黛同学虽然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自由地在操场奔跑，但是她有一颗自由的心，她的作文张弛有度，行文潇洒，同学们课下可以找秦黛同学借阅，好好学一下她的行文思路。”

陆瓒铭回到了讲台上，他看向秦黛的方向，秦黛正低头反反复复地看着手里的答题卡，鲜红的125分让她开心坏了，陆瓒铭还特意在分数旁边写下了一句：“考得不错，继续努力。”

遒劲有力的行楷力透纸背，秦黛好像看见了陆瓒铭改卷子时满意的神情。

陆瓒铭踩着下课铃走了，教室活跃起来，孟羽和几个同学在前排纠结半天，最后来到了秦黛的身边。

“秦黛同学，你的作文能不能借我们看一下？”

孟羽是一个好班长，他既没有对秦黛表达任何嘲弄和不屑，又经常在一些小事上照顾行动不便的她，比如不安排值日，找人帮秦黛领文具，他还曾提出帮秦黛带饭的想法，只不过被秦黛拒绝了。

“好。”

秦黛对他很有好感，直接将自己的答题卡递了过去。

“你的字真好看。”

孟羽由衷地夸了一句，秦黛的字俊秀飘逸，根本不像一个文弱的女生能写出来的，这倒是让孟羽感到十分的意外。

“谢谢。”

孟羽捧着秦黛59分的语文作文回到了他的座位，一群人围上来一起看秦黛的作文。

不知道为什么，秦黛总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好像现在的自己正脱光了衣服让人尽情欣赏，不时地还被人指着半截左腿评论一番。

“你看，这个人少了一条腿，怎么还能完美？”

陆瓒铭直接走进了高一班主任办公室，看见了正在理一堆文件的班主任。

“赵老师，我想来问下9班那个叫秦黛的学生的情况。”

开门见山，陆瓒铭拉过椅子坐在了班主任赵老师身边。

赵老师的办公桌上铺满了申请表和资助单，名字都是同一个——秦黛。

“那个学生？”赵老师苦笑，“你看，我这一桌子文件都是她的。”

说着，赵老师捋了捋日渐稀疏的秀发。

“她是怎么个情况啊？平时也很少说话，上课也不活跃，还有她的腿......”

陆瓒铭看办公室只有他跟赵老师两个人，索性把一个月来的疑惑都说出来了。

据他一个月的观察，秦黛因为身体的原因不用上早读，但她还是坚持早早地来教室读书，然后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呆一整天，包括午餐和晚餐，陆瓒铭发现她每顿只吃一个小面包，很少喝水。晚上下自习也是等一个教学楼的学生走空了之后再慢慢地下楼，然后被外婆载回家。

“这个学生......据我所知，她的腿是被车子撞的，肇事司机逃逸了，到现在都没能找到，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父亲现在在坐牢。”赵老师谈起这个学生也是一脸的唏嘘，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现在就她外婆还管她，每天收废品换钱养活她。”

“枫宸中学学费可不低啊，她外婆捡废品能供得起吗？”

“也是她运气好，出事那一年，正好赶上了一个企业家搞慈善基金会，她这件事就被人注意到了，基金会负担了她所有的医药费，还有她所有的学费，每年会给她一笔钱供她基本生活。”

陆瓒铭松了口气。

“不过，社会上什么人都有，这两年那个老板赔了钱，就不太想继续搞慈善了，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接手，就只能缩减基金会的支出。这几年的学费开学的时候一次性付清了，但是生活费很可能就给不了了。”赵老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现在政策又下来了，学校也觉得这个学生可怜，这不，学校出面帮秦黛申请助学金和补助，就是文件太多，搞得人头大。”

陆瓒铭又跟赵老师闲扯了几句就离开了办公室，他的心空空荡荡，好像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时间又心酸又无奈。

语文老师是天生的共情者，陆瓒铭尤甚，在他不长不短的三十年的生命中，一直顺顺利利，平安健康的长大，按部就班的读书，毕业之后考进枫宸中学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种改变命运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肯定会疯掉，肯定会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刀了断自己的生命，但是秦黛没有，她乖巧得像一只兔子，静静地蹲在自己的窝边，会和外婆说笑，会在作文里化用史铁生的话自我勉励。

史铁生说：“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

秦黛觉得，能活着就是幸福。

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同学们都下去做操了，秦黛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

今天她看的是史铁生的《病隙碎笔》。

“扣扣。”

陆瓒铭敲敲后门，秦黛抬头，正对上陆瓒铭的眼睛。

温柔含笑的眼睛。

“陆老师...”

秦黛有些局促，她挣扎地想起身，却被陆瓒铭按住了肩膀。

那一刹，陆瓒铭觉得秦黛身子一僵。他突然后悔伸手碰她了。

“你坐好。”陆瓒铭拉来一把椅子跟秦黛面对面坐着，“你在看什么书啊？”

“一些杂书...”

秦黛很不适应跟别人这样自然的聊天，记忆中这样的时刻已经好多年不曾发生了。

“史铁生的书？”陆瓒铭瞄了一眼书皮，“史铁生的书很有生命的张力，没想到你喜欢看他的文字。”

脑子追着嘴巴跑，陆瓒铭想到秦黛的腿，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瓒铭看秦黛迅速暗下去的眼神，很是自责。“我只是觉得爱看书这件事很不错......”

“谢谢老师，我很喜欢史铁生，从小就很喜欢。”

秦黛受伤以来就没跟别人说过这么长的句子，她很不好意思，但是她觉得陆瓒铭说到了点子上。

秦黛从小喜欢史铁生，受伤之后更是手不释卷。有了经历，小时候读不懂的词句就变得触目惊心。

“那我还真是幸运。”陆瓒铭把手里的礼物袋递给秦黛。

“我本来还担心你不看史铁生，没想到你也喜欢。”

秦黛打开，是一本《我与地坛》。

“我......”

“这就算是你第一次语文测验拿到第一名的奖励，秦黛同学，你很优秀，希望这个小小的礼物能够给你带来一些鼓励！”

陆瓒铭想伸手摸摸秦黛的头，又想起了刚刚自己碰她是她应激的反应，就改成了加油的手势。

“这么多天以来，老师发现你是一个很有文气的学生，老师比较年轻，如果在一些课堂上没有想到或者没有拓展的知识点，欢迎你及时跟老师反馈！”

陆瓒铭跟秦黛说了一会话，虽然大部分时候秦黛都只会回一个“嗯”，但他还是很开心地说着，秦黛眼眶红红的，她轻轻抚摸着新书的塑封，有些舍不得翻开。

“要上课了，我先走啦，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打我电话吧。”

陆瓒铭在秦黛的便利贴上写上了一串电话号码，课间活动的同学陆陆续续地上楼了，陆瓒铭跟秦黛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秦黛小心翼翼地把书收进袋子里，把那张便利贴也放了进去。

不出意外的话，她永远也不会打这个电话，她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