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之燕 第2章 第 2 章

歌舞厅。

“五姨娘，您这是要给我安排和谁的相亲啊？”孙澜燕别扭地拽了拽贴身的金丝黑色旗袍，有些难为情地扫过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远处的漆红沙发上，薛昱川正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突然手腕一颤，目光凝滞。

彩灯之下，那身黑色旗袍衬得她白皙的肌肤凝润如玉，泛着点点星辉。稍稍紧身的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了一条玲珑身段，与平日总是穿着宽松袄裙的她相比，多了几分女人味。

薛昱川的唇瓣抿着酒杯口，留下了一道暧昧的唇印，目光缓慢地随之而去。

“柳三少，让你久等了。”孙叶氏一如既往地笑脸盈盈，顺势拉过孙澜燕坐在沙发上。

“这位便是我们孙家的十四小姐孙澜燕。小十四，这位是柳家三少柳之愈。”孙叶氏看了眼柳之愈，便悄悄离开了。

柳之愈长了一双俊美的丹凤眼，莞尔一笑，便是满目柔情。

“十四小姐，你好。”柳之愈望着孙澜燕的眼睛，“你还记得吗，我们先前在慈善晚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孙澜燕的唇角挤出一丝微笑，礼貌地点了点头。但实际上，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柳之愈看得分明，却不点破，只温和地说：“我在晚会上听了你的发言……深有感触。我很惊讶，十四小姐出身望族，锦衣玉食，却怀着一颗异于常人的同理心。那场晚会虽是以商会的名义举办，但实际上是由柳家出资举行。因为十四小姐精彩的演讲，那场慈善晚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我们最后的集资发往战乱地区，帮助到了很多人。还是要对十四小姐说一声谢谢。”

兴是被柳之愈真诚的话语所触动，孙澜燕迟钝了下，回道：“应该的。”

出神之际，柳之愈起身走近，向孙澜燕伸出一只手。目光滑过手掌，手指上的茧子肉眼可见。

“十四小姐，可以邀请你和我共舞一曲吗？”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孙澜燕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十四小姐今晚的舞伴是我。”一句傲慢的声音瞬间刺入孙澜燕的耳畔，孙澜燕还未看清那人的长相，便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拉到了舞池中央。

视野逐渐清晰，孙澜燕抬头看去，那双细长的眼睛挑起明目张胆的戏谑，正打量着自己，仿佛在等待接下来的一出好戏。

“十四小姐，请吧。”

扎人的目光让孙澜燕莫名上火，孙澜燕皱起眉头，厉声道：“薛小少爷难道没有看见我已经有舞伴了吗？”

薛昱川倾身凑近，“不是我吗？”带着酒味的气息倏忽扑来，孙澜燕不由得想要后退，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搂住。

孙澜燕掰着腰上的手掌，“薛小少爷年纪轻轻眼神就抓瞎，薛会长知道吗？”

薛昱川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十四小姐是打算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纠缠不清吗？”

孙澜燕的眼神迅速扫过周围，只觉各种异样的目光纷纷撞向自己，不适感更加强烈，一下点燃了抑制在心底的怒火，猛地推开了薛昱川。

“薛小少爷，请你自重！”孙澜燕提高了嗓门，声音却隐隐颤抖。

不料，薛昱川又一把抓住孙澜燕的手腕，昂起头，棱角分明的下颌带着让人厌恶的轻蔑，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孙澜燕周围：“山猴看不惯燕子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于是就想扒掉她的皮，尝尝味。”

薛昱川的唇角挑起一丝玩味，甩开孙澜燕的手腕。孙澜燕登时满面通红，羞恼又无措，转身便跑出了舞厅。

正值初春，舞厅外冷风席卷大地，完全不同于舞厅内适宜的温度。夜色中，寒风将孙澜燕单薄的身躯紧紧包裹，孙澜燕只得双手抱怀，用手心仅存不多的温热磨搓着冰冷的手臂。

“十四小姐。”还是那个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如暖阳一般。

孙澜燕转身之际，一件黑色呢绒大衣披在了孙澜燕的身上。

昏暗的路灯映照着那人温柔似水的面容，孙澜燕的眸底渐渐泛起泪光，紧咬着下唇，强忍住缀在眼角的泪珠。

“十四小姐若不介意，我送你回家吧。”柳之愈没有多问，目光落在孙澜燕湿润的眼尾处。

柳之愈在前面慢慢地走着，高大的身躯替孙澜燕挡住了凛冽的寒风，身边呼啸的风声掩住了孙澜燕微弱的啜泣。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孙宅门口。

“十四小姐，早些休息。”暖色的灯光下，长身如玉。孙澜燕点点头，便转身回了家。

家里的温度暖和多了，孙澜燕的身体微微发热，低头瞧去，柳之愈的黑色呢绒大衣还披在自己的身上。

孙澜燕又急忙出门，却被孙叶氏的声音喊住：“柳三少已经走了，下次再还给他吧。”

孙澜燕转头看去，晶莹的珍珠一颗颗掉落，终于抑制不住眼眶里翻腾的泪花，紧紧抱住孙叶氏。啜泣声依旧克制，孙叶氏的手掌温柔地拍着孙澜燕的后背。

孙叶氏轻声道：“小十四，我们上楼说。”

回到房间，孙澜燕的情绪愈发崩溃，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似是要将深藏多年的委屈一并哭出来。哭声如决堤的洪水，来势汹汹。

孙叶氏用手绢擦掉眼角的泪水，坐在孙澜燕身边，不停地抚摸着啜颤的后背。

夜色更深，孙澜燕的哭声渐渐平息。

“小十四，哭出来是不是就好多了。”

孙澜燕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发出沙哑的声音：“姨娘，谢谢你。”

孙叶氏见孙澜燕的情绪有所缓和，但眼中没有半分精神，便伸手抱住了孙澜燕。

“薛家那个小混蛋当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竟敢当众调戏我们小十四。”孙叶氏对着空气骂骂咧咧，咬牙切齿。

“若不是在场还有很多人，那个小混蛋绝对活不过今晚！”孙叶氏的拳头摆在孙澜燕的眼前，孙澜燕不由自主地笑了。

“姨娘，谢谢你。”孙澜燕伸手包住了孙叶氏的拳头，“我已经好多了。”

孙叶氏见十四展露笑颜，心中便也松了口气。

孙澜燕靠着孙叶氏的肩膀，二人坐在床边，望着夜幕中的皎皎明月。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单看背影，多像一对幸福的母女。

“小十四，你觉得柳三少怎么样？”良久，孙叶氏才问了句。

孙澜燕半干未干的睫毛扑了扑，回想起今夜柳之愈的谈吐举止，脑海中却突然蹦出了薛昱川傲慢的模样，突然就挺直了腰板。

“我觉得柳三少很好。”

孙叶氏眉梢一扬，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线，“那要不要试着和柳三少继续相处？只要你想，姨娘就帮你。”

孙澜燕脸上刚褪去的红晕突然又爬了回来，声音娇滴滴地说道：“姨娘，我和柳三少也不过就见了一面，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

“哎呀，我的小十四啊，对待感情这种事，你就要先下手为强，要不然好好的肥肉还没到嘴里就被人抢走了，那可怎么办啊？”孙叶氏激动地说道。

“更何况，人家柳三少家世好，人品好，相貌也是锦阳城百里挑一的大帅哥，多少名门千金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他呢。在姨娘眼中，也就只有柳三少才能配得上我们小十四。”孙叶氏顺手勾了下十四的鼻尖。

孙澜燕将头贴近孙叶氏的怀里，想要蒙住自己通红的脸，“姨娘，那你觉得柳三少会喜欢我吗？”

孙叶氏“啧”了声，“傻姑娘，今天柳三少是不是主动邀请你跳舞了？”

“嗯。”

“那就对了嘛，人家肯定是对你有好感的，才会主动邀请你跳舞嘛。以后啊，你们多见见面，多聊聊天，保准儿这感情蹭蹭蹭地就上去了。”

孙叶氏瞧了眼怀里的少女，不禁笑了，“傻姑娘，都睡着了。”

薛家。

薛昱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起今晚自己做的荒唐事，多少有点懊恼。他明明只是想和她一起跳个舞，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从那个柳之愈手上抢走十四，最后就只能按照自己一贯的方式。

一想到柳之愈一副风度君子的样，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舞池中央，他就那样看着她跑走，柳之愈也追了过去。他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想追去看看，但还是畏缩了。或许，柳之愈给了十四温暖的安慰，十四便就此喜欢上了柳之愈。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十四便和柳之愈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薛昱川便陷入了睡梦，一段记忆悄然无息地进入了薛昱川的梦乡。

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薛昱川人还没醒透，便被薛昱山从床上拖起来，拉去了码头。

“哥，你带我去码头干什么啊？要查货你自己查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带上我？”薛昱川靠着车窗，半梦半醒地埋怨道。

薛昱山沉默不语，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报纸。如炬目光扫过报纸上的字，眉宇间蹙起一丝担忧。

见身边没有回应，薛昱川也只好作罢，继续闭眼睡觉。

他这个名震锦阳的小霸王也只有在大哥面前，才会乖顺地像只小绵羊。

轿车停了，薛昱山一掌拍醒熟睡的薛昱川，“疼！”薛昱川抚住后背，痛呼一声。

“下车。”

薛昱川打开车门，慢吞吞地跟着薛昱山的脚步，进了码头。

来的正是时候，红艳艳的太阳刚从天际缓缓升起。第一缕晨曦照在薛昱川的身上，薛昱川只觉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不免舒畅了很多。

薛昱川很喜欢江河湖海，如果可以，他愿意整天整夜地坐在码头边，看着浪涛翻涌，看着海鸥翱翔，看着临海的锦阳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靠在长椅上。曦光太过刺眼，他便在脸上架了一副西洋墨镜，悠悠然地听着潮汐奔涌的声音。仿佛在那一刻，一切烦恼和忧愁都随海浪奔涌而去了。

“七姐姐，日出好美啊！我想以后每天都来码头看日出日落，好不好嘛，七姐姐。”一句清甜的声音跃入薛昱川的耳畔，薛昱川忍不住向旁边看去。

光影在那身纯白的裙子上晕染开一片暖色，少女张开双臂，迎着海风。海风拂开少女浓密如缎的青丝，雪色的灵燕发夹镶嵌在乌发中，一闪一闪的。精致小巧的圆脸上挂着一对乌黑的桃花眸，那眼睛可真像深夜的大海，波光粼粼，沐浴在一片星光月色中，真是美得不像话。

少女侧头，露出了灿烂明媚的笑容，瞬间牵绊住少年的心神。

墨镜不知不觉地滑落鼻梁，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

她奔跑的背影，像翱翔天际的海鸥，又像自由烂漫的平川之燕，总觉得这世间的一切尘烟喧嚣都困不住她。

她本就该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