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之燕 第1章 第 1 章

“人拽路子野，山猴称霸王。薛小少爷，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孙澜燕微微一笑，华灯之下，一张白皙如雪的脸庞，真是明媚动人。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十四小姐，请多指教啊。”

薛昱川昂起脑袋，俯视矮他一个头的孙澜燕。光影半映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真是痞味十足。

“一个燕，一个猴，当真绝配。”孙澜沁柔媚入骨的声音径直刺向孙澜燕的耳畔。

“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怎的般配？”孙澜燕挑起眼角，轻晃着手中的红酒杯。

远远望去，酒红沙发上正坐着两男两女，一对孙家姐妹，一对薛家兄弟。

放眼整座锦阳，孙家和薛家可以说是锦阳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女人当家的孙家是锦阳的百年望族，书香门第。薛家则是世代经商，如今的锦阳商会会长便是薛家长子薛昱山。

薛昱山和薛昱川同出于薛家大房，二人相差整整十岁，看上去却都是一样年轻英俊的富家子弟。然而，锦阳城内谁人不知，长子薛昱山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反观幺子薛昱川恃宠而骄，傲慢不羁。二人并肩入座，可真是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线。

薛昱山推了下脸上的金丝框眼镜，镜框在灯下闪着盈盈光辉，衬着一张儒雅的面庞。薛昱山温声道：“家中幺弟方才实在失礼，还请二位孙小姐多加海涵。”

孙澜沁礼貌点头，话语间却扎了几根细针，“薛会长如此说，便是给足了我们孙家面子，我们孙家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薛昱山会心微笑，平和的面容上不带半分愠色，“多谢七小姐体谅。那我们便进入正题吧。”

服务生又端来四瓶法国葡萄酒，价格不菲的西式甜品呈置在欧式金盏花纹盘中，点缀着纯白的大理石案几，俨然一副形式主义流派。

“十四小姐年方十八，与我家老幺适龄。况且，孙家与薛家在锦阳城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我想，十四小姐和幺弟应是锦阳最登对的才子佳人。”

话音刚落，薛昱川差点喷出一口葡萄酒，却被薛昱山一个斜睨，强行咽了回去，将头扭向另一边。两只细长的眼睛偷偷瞥向对面的孙澜燕。

她的目光投定摇晃的红酒，蝶翼般微翘的睫毛缓缓俯落，一点一点拨弄着少年眸底的水色。

“小川，小川……”薛昱山的声音拉回了少年的心神，也恰好牵来了孙澜燕的目光。

“小川，你的相亲自己也该上点心。”薛昱山轻声提醒了句。

薛昱川假模假样地“哦”了一声，侧过头，对上了孙澜燕的眼神。

那对眼眸乌黑如夜，零星几点，看不透，一点都看不透。

恍惚间，薛昱川想起几日前在码头见到的孙澜燕。一席纯白如雪的裙子，奔跑在一片晨辉之中，仿若留恋于天际的浮云，暖色晕染，原先惺忪的睡眼渐渐散去朦胧。曦光正正好地为她勾勒了一副活泼灿烂的笑容。

那时候的她灿若星辉，自由烂漫，与今时瞧见的她截然不同。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薛昱川心底的好奇不免增添了几分。

孙宅。

“回来了，和薛小少爷的相亲怎么样？”甫一踏入堂厅，耳畔便跌入了一句严肃而低沉的声音。

高跟鞋停下了，侧头看去，一位中年妇女缓步走近，藕色缎面旗袍贴着清瘦的身形，秀丽的面容上嵌着一对褐色双眸。

“母亲。”孙澜沁和孙澜燕恭敬道。

澜沁和澜燕同出于孙家三房，新一任的孙家家主便是她们的母亲——三房姨太孙若依。孙若依原先是孙陈氏，做了孙家家主后，便将陈若依改名为了孙若依。

孙澜沁摇了摇头，坚决道：“母亲，薛家虽是有头有脸的商业世家，但薛小少爷绝非小十四的良配。”

孙澜沁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知道，母亲一向严厉，但她也清楚，母亲最疼爱的孩子便是小十四。

孙若依蹙眉，背过身去，良久才问道：“十四，你怎么看？”

孙澜燕抬起头，凝目孙若依的背影，“我……”

孙澜燕轻缓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七姐姐说的没错。薛昱川举止傲慢轻浮，并不适合做我们孙家的良婿。”

偌大的堂厅内立时一片寂静，只隐隐听见身后的喘息声。孙若依的薄唇动了动，却被楼梯上传来的一句少年音打断：“家主，小十四这才刚成年，也不用这么着急结婚吧？”

一名长衫男子从楼梯上一跃而下，一举一动都与文雅的衣着格格不入。

“十三，你该不会在偷听我们讲话吧？”孙澜沁眼睛一虚，试探道。

“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孙淮霖轻哼了声，扭过头去，“家主，从年初小十四过完十八岁生日开始，您就一直在给小十四相亲。可是我都十九了，怎么也没见您急着给我讨老婆呢？”

“我好歹也是家里的稀缺物种，还要靠我给孙家传宗接代呢。”孙淮霖又小声嘀咕道。

孙澜沁用胳膊肘杵了下孙淮霖，“之前给你介绍那么多姑娘，你不一个都看不上吗？”

孙淮霖眉头一皱，嫌弃地吐槽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给我介绍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你弟弟我且不说是貌比潘安，但也风流倜傥啊。”说着，孙淮霖自恋地抹了下鬓发。

“闭嘴。”

孙若依瞪了眼聒噪的孙淮霖，收回目光说：“你的婚事找你母亲说去。”

“哎呦姐姐，瞧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呐。我们淮霖不也姓孙吗，这孙家家主对孙家男儿的婚事上心，不是天经地义吗？”一身绯红旗袍紧贴着女人婀娜的身姿，时髦的卷发在苹果脸上一跳一跳的，属实俏丽可人。

孙澜燕看去，那是孙淮霖的生母孙叶氏，听闻她是当年孙若依亲自为老爷纳的五房姨太。十七岁嫁入孙家，不过三载，便为孙家添了两枚男丁，一个九少爷孙淮序，一个十三少爷孙淮霖。

孙澜沁和孙澜燕对她和气地喊了声“五姨娘”，她也笑着点了点头。

孙叶氏的柳眉一挑，目光投定孙澜燕，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孙澜燕的下巴，“要我说，我们小十四长得如花似玉的，许给那个……那个谁来着，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孙澜燕扑闪着圆圆的眼睛，一丝笑意从眼角流出。

孙叶氏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孙若依，握住孙若依的手娇嗔道：“姐姐，您看您又是为这个家操劳，又是为小十四的婚事操心，我原先优雅美丽的姐姐都被催老了呢。”

孙若依低头不语，只看着那双不安分的手一直摩挲着自己的手。

孙叶氏的心思她又怎会猜不到，当年她将孙叶氏纳入孙家，便是看中了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儿，嘴上抹的蜜总能把周围人哄得团团转。老爷也是因此最宠爱孙叶氏。

孙若依冷道：“那十四的婚事便暂时交由妹妹。”

暂时？这么说，她是退步了，但又只退了半步。

孙叶氏在心底轻叹了声，终究是感叹她这位好姐姐的铁石心肠融化了些许。

孙叶氏随即笑脸盈盈地挽住孙若依的胳膊，“我的好姐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啊，定会为小十四择个佳婿。”

孙若依推开了孙叶氏的手，便沉默着回房去了。

“孩子们，早点休息吧。”孙叶氏对孙澜燕笑了笑。

孙叶氏下一秒便收起笑容，径直向孙淮霖走去，“哦娘娘娘……疼啊……”孙淮霖满面涨红，耳朵被孙叶氏死死揪着，只得跟着孙叶氏的脚步上了楼。

“孙淮霖，你还知道疼啊。”孙叶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说说你，成天不是去舞厅，就是去马场，你怎么不跟你九哥好好学学。你九哥都已经要出国深造了，你呢，成天就知道逃课，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一直进了房间，孙叶氏才松开手，缓了口气，便对着孙淮霖一顿劈头盖脸地骂：“老娘生你养你，可不是让你在这混日子。老娘还指望着你和小九出人头地，将来……”

孙叶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孙淮霖揉着火辣辣的耳朵，眼泪都快不争气地流出来了，嘴里嘟囔道：“娘，我都懂。娘，你别生气了，气急伤身。”

“我会好好读书的。”揉了半天耳朵，孙淮霖才舒坦些。

“不过，娘……”孙淮霖拉着孙叶氏的手，“您别光顾着给小十四相亲，您也给我讨个老婆呗。”孙淮霖厚着脸皮撒娇道。

一道软绵绵的巴掌贴上孙淮霖的脸颊，“那就等你有出息了再说。”

孙淮霖的眉宇拧成一团，“啊”了一声，“这……怕是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了……”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成天都是娶老婆……”说到这，一道灵光闪过孙叶氏的脑海，孙叶氏紧张起来，追问道：“你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啊？”

“……”孙淮霖一怔，喉咙哽住，连连摇头。

孙叶氏眼睛一虚，“真假的？”困意突然上头，孙叶氏拍了拍孙淮霖的肩膀，“算了，你还是先早点睡觉吧。”

孙叶氏前脚刚走，孙淮霖便反锁了房门，一下跳到床上，无奈叹了口气。

楼下，孙澜燕回想起孙叶氏说的话，顿时心里松了口气。

“小十四，想什么呢？”孙澜沁走上楼梯，转头看向孙澜燕。

孙澜燕摇了摇头，便挽着孙澜沁的胳膊上了楼。

“七姐姐，你说，母亲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给我讨夫婿呢？”孙澜燕将头靠向孙澜沁的肩膀，好像有了一处安心的地方。

孙澜沁想了想，认真道：“母亲看重你，可能打算把家业传给你。”

孙澜燕的头立刻挪开，看向孙澜沁，犹豫道：“那七姐姐你想要吗？”

孙澜沁的眸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我尊重母亲的决定。”

挽着孙澜沁的胳膊紧了几分，“七姐姐，我不想。”

那层淡淡的涟漪又激起了点点水花，耳边传来一句：“我希望七姐姐可以继承家业。”

“为什么？”孙澜沁淡淡地问了句。

“因为在我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孙澜燕没有明说，但亲姐妹之间总归心有灵犀。孙澜沁点了点头，“你只管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