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宋宴山重复着这两字差点气笑,他自重获自由开始便苦苦寻找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好容易遇到,姜愿没有认出他便罢了,竟然还将他的好心误以为是将她当作了替身?
真是我本有心照明月,明月偏照沟渠。可宋宴山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姜愿的状态很差,满身的低气压,又高高地竖起刺来,戒备又不耐烦地看着他,就像是他们相遇之时。
宋宴山意识到不是时光在回溯,而是姜愿又遇到了非常糟糕的事,她那么多年不曾出现在天桥,独留他守着那些箱子守着思念,昨夜却忽然以眷恋的姿态醉卧在那,恐怕那件糟糕的事与她母亲有关。
宋宴山将柠檬蜂蜜水再次推到姜愿面前:“先把这喝掉解酒,昨天你始终没有回信息,大家都很担心你。”
姜愿低头看着柠檬水在玻璃杯中轻漾,杯壁结出水珠来,倒映着宋宴山骨节分明的手,她意识到方才的那句话似乎有点伤人了,低头道:“流浪猫们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的。”
她再次误解了,宋宴山才想解释,便听姜愿嘀咕去摸光脑:“陆运这个小气鬼,机器那么容易坏就去换个新的,老是骚扰人,没想过别人会不想工作啊?”
宋宴山突然意识到,姜愿似乎并不相信有人会单纯地担心她,即便是像陆运昨天火烧火燎地联系了她一整天,在她看来,也都是因为有东西坏了需要她去修理。
这个发现让宋宴山足够得五味杂陈,他静静地看着姜愿皱着眉浏览消息,陆运真的发了很多,姜愿拨拉了很久都没有划到底,莹白的屏幕光照着她泛青的眼底,更显得憔悴。
宋宴山忽然将她手中的光脑抽走,姜愿懵懂地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宋宴山道:“既然头疼,就不要看光脑了。”他将光脑一合,远远地放在一旁,颇为理直气壮,“反正昨天你都没回他,再迟回一天也没事。”
姜愿看了看空了的双手,噗嗤笑出声,道:“也行,正好让某人改改他吝啬的臭毛病。”
她笑意都是淡的,底色是孤寂的悲凉,于是也显得那点笑很丑,她似有所觉也就把笑意收了起来,转而以茫然取代,她双手抱着膝盖,若无其事地问宋宴山:“你家里方便吗?可以再收留我一天吗?到傍晚就好。”
宋宴山不可能拒绝,姜愿悄悄地松了口气。
*
姜愿早饭都没有吃,喝完了柠檬水又变回猫,爬回小小的猫窝去睡了。
这倒也没什么,兽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愿意变回人形,顺应天性地发泄放纵一番,如果姜愿喜欢,屋子里的猫抓板和猫爬架都会是适合她撒野的游乐园。
宋宴山悄悄阖上房门后,用他的光脑联系了陆运,陆运过了好会儿才接起,他那边的视频背景显示他并不在酒吧,宋宴山认了好久,才认出来:“你去空中之城了?”
颇感意外的语气,毕竟通向空中之城的轻轨乘坐票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还需要有乘坐的资格,换而言之,不是空中之城的永久居民,是没有资格乘坐的这趟航线的。
“哦,”出乎意料,陆运一脸大不了,“愿愿给的票。”他依然将宋宴山视为外人,并没有打算深讲,反而问道,“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给愿愿的?最近几天她可能没有时间。”
“我知道,”宋宴山道,”因为姜愿现在在我这。”
陆运瞪大了眼睛:“她在你那?”他原本就生得一张娃娃脸,眼睛又黑又大,这一瞪眼,好像半张脸都被眼睛占了一样。
还没等宋宴山回答,他便又是一副大不了的语气:“哦,这次是你捡到化为原型的她了。”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到好像捡到布偶与姜愿结缘是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宋宴山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什么叫这次,应该有很多次吗?”
陆运道:“也没有很多次,毕竟她喝得烂醉的机会也不多,我印象中也就四五次吧。”
也、就、四、五、次。
轻飘飘五个字,几乎道尽了对宋宴山所有的嘲讽,怪不得姜愿不记得他,对于他来说应当珍而视之的回忆,对于姜愿来说,不过是四分之一,乃至于五分之一。也是,经历多了,又何必记挂在心呢。
宋宴山拿着光脑的手捏得指骨都泛白,屏幕出现了些许的裂痕,他缓缓地呼出气来,将光脑放在膝盖上,眼眸仍旧不可遏制地冷淡了下去,像是彻骨的寒冰。
陆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有,”宋宴山冷冰冰地说道,“只是觉得她缺乏安全意识,很危险。”
原来是因为这个,陆运十分认同:“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劝不了,愿愿每次和姜广镇这个畜生吵完后心情都很差,以前好歹还有支撑,现在这次我可真担心她撑不下去。你家在哪?还是我去瞧瞧她吧,由我守在她身边也安全点。”
宋宴山冷淡地拒绝:“不用,你来不了。”
陆运是早已走出了站点的,车站的站牌离他渐渐远去,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悔不当初地“啊”了声。
宋宴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现在你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陆运别无他法,只得托盘而出,宋宴山原本只是听着,直到陆运说姜广镇篡改了姜愿的报考志愿,他眼前浮现的的情景是那年天桥下,小小的布偶趴在纸箱盖上,轻轻拨开盖子一角往里面扫了眼,道:“既然妈妈死了,那就由我去继承她的遗志。”
宋宴山不快地抿直了唇线。
陆运还在絮絮叨叨:“你可能没办法理解愿愿对机甲构建系的执念,但她真的为此付出了很多。你们从来不明言说对我们这些低等种族兽人的歧视,但招考简章里又处处是专业限制,像机甲构建系,除了高要求文化课之外,还需要自行制造一个机器人送去评选,我们哪来这个条件?况且姜广镇根本不支持愿愿走这条路,她所有的知识都是自己啃书本啃下来的,需要的材料也都是她兼职赚的,那些材料费可真贵,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愿愿是怎么在兼顾学习的情况下赚下这么多钱的。好么,眼看着都要熬出头了,姜广镇这招釜底抽薪的背刺,是真的戳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陆运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我是真的很担心她。”
宋宴山合上光脑,回身想紧闭的幽静的房门看去,那里静悄悄地关着一个自闭的灵魂。
*
姜愿再次醒来,是被胃绞痛痛醒的,她因为没有心情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进食,昨晚灌了一扎的啤酒后,又忍受着漫长的饥饿,于是今天她的胃开始抗议了。胃里好像多了双手在不停地绞着她脆弱的胃,疼得她快直不起腰来。
幸好此时她不过是一只猫,四爪贴地,连圆滚滚的脸庞都快贴在地面上,慢慢地往外移挪去,长长的胡须疼得微微颤抖。门并没有关实,姜愿已经无暇去思考睡前这门究竟有没有关好了,她用脑袋拱开门缝后,小心翼翼地把前爪迈过门槛。
实在太疼了,疼得她虚汗直冒,她只好瘫在门槛上稍作休息,幸好宋宴山路过,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姜愿,他快步走来把姜愿抱了起来。
“怎么了?”宋宴山拿手背探她的额头,他还以为她是在发烧。
姜愿虚弱地道:“胃疼,感觉快死了。”
她的语气并不是疼到极致的撒娇抱怨,而是纯粹的对于事实的称述,说完后,她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继而再说一次时,就变成了漫不经心的随便。
宋宴山一把捏住她的后颈将她拎了起来,姜愿四肢垂在空中显得特别可怜弱小无助,这是个不友好且不客气的姿势,姜愿抬眼看宋宴山,却见他神色严峻,目光都要冷到心底去,他道:“放心,你还死不了。”
他咬牙切齿的语气,不像是在安慰病号,反而像是在与姜愿作对呛声,姜愿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就生了气,宋宴山却忽然松了手,在她还未回过神来时,便坠到他的怀抱中。
怀抱潮湿,带着雨丝独有的清凉,姜愿道:“你出去了?”
“买了点菜。”
宋宴山从沙发上捞出一个向日葵的棉花抱枕,拉过一把椅子正对着厨房,然后将抱枕与姜愿都放在椅子上。那抱枕大小正合适,姜愿趴在上头,猫头枕着爪子,蓬松的尾巴扫下虚空,正正好能看到料理台上放着一篮子的菜。
但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到一个保姆机器人,姜愿道:“你自己下厨吗?”
她虽然这么问,却不认为宋宴山会下厨,这年头家境殷实点的基本都配备了保姆机器人,再富点的完全可以娶个专业主妇或者嫁个专业主夫,享受不可多得的人工料理,而宋宴山花钱如流水,根本不像是个需要亲自下厨的人。
但谁料,宋宴山应了声:“嗯。”他自然地取下围裙,两手扯着系带从腰间往后背绕去,收起了个紧实的腰,他快速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结须拖到挺翘的臀部之上。
眼前的景象实在过于违和,姜愿瞪大眼睛看宋宴山挽起了袖子,熟练地从菜篮里取出菜来清洗,他有不错的刀工,“哆哆”的切声又快又紧凑,可以想见切出的菜长宽整齐,匀称合适。
他打火烧锅,食材铺满了整个煲汤的砂锅,他合上盖子,转身淋水洗手,去电饭煲里取出已经煲出的清淡木瓜粥来,姜愿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原本还期待宋宴山大秀厨艺,能让她蹭口好吃的,却不想只得了碗没有味道的粥。
宋宴山用勺子舀着粥散热,瞥见猫头没精打采枕在椅子上的模样,道:“犯了急性胃病的人,只有粥喝。”
姜愿宁可疼着也不想喝,但宋宴山不和她商量,而是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拎到了膝盖上,姜愿攒起猫爪捶他,他亦是不痛不痒不当回事地舀起木瓜粥递到她唇边。
姜愿满脸愤懑,宋宴山必然是意识到人猫力气的差距,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欺负她,可她即使有心摇身变回人,但疼痛已经让她脱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做出反抗,只能如此屈辱地被囚在宋宴山的怀里,喝木瓜粥。
偏偏宋宴山还小人得志:“是喂你喝粥,不是喂你喝毒药,不必这般视死如归。”
姜愿磨牙道:“宋宴山,待我病好,你给我等着。”她蓬松如蒲公英般的尾巴也因为她的斗争而昂扬直立着,像是面不屈的战旗。
宋宴山的目光静静地从上面滑过,漫不经心道:“那等你好了再说吧。”
竟然完全不问姜愿当带他如何,反而如此不屑一顾,姜愿一口恶气未撒转而又别憋闷回去,简直气急败坏,发誓必然要给宋宴山点脸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