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怡翩翩然走到姜广镇身边,抚着他的后背:“别生气了,愿愿还小呢。”
“小?她都十九岁了,还小?”姜广镇怒气渐升,“都是你惯的,说什么后娘不好管教孩子,就纵着她乱来,地上酒吧是我的产业,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三天两头去那厮混,喝酒抽烟,没个正经姑娘的样子,要不是为了好好教育她,我还不乐意捐楼给学校,就为给她上个什么学。”
大人似乎都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姜愿虽然早知道姜广镇是个什么德性,可这么多年了,怨恨未平,听到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她依然会生气。
姜愿冷笑道:“你也得给我竖个榜样,我才知道什么叫正经姑娘,不然我总有一天会步施怡的后尘,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带着私生子上门大闹,在原配还没有咽气之前就登堂入室,好不威风。学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不仅遭不了报应,日子还过得很好。”
施怡脸色煞白,她的上位史极其不光彩,这些年来她和姜广镇成双成对,差点都以为这是桩不会再有人提起的公案,可姜愿不仅记得,还要大剌剌地提出削她的脸面,如何能让她忍的,她眼含热泪看向姜广镇:“广镇。”
骂施怡就是在打他姜广镇的脸,姜广镇喝道:“这就是你对你妈的态度吗?姜愿,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姜愿冷笑:“我不仅骂她,我还骂你,真当自己干净了?要不是你管不住下半身,背着病妻在外偷情,施怡能得手上位?出轨这种事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一个苍蝇,一个臭鸡蛋,可他妈是绝配,我妈是瞎了眼当初才会被你哄骗和你私奔,生个混血种的女儿落了下病根,结果她满心满眼爱着的郎君一见落地的还是个纯种布偶,立马翻脸冷暴力,姜广镇,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姜广镇被姜愿戳出陈年旧事,气到两眼发黑,他指着门大喊:“滚出去,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你这个孽障不孝女,我没你这个女儿!”
姜愿嗤笑:“还真以为我愿意在这儿住着。”她将光脑扣到手腕上,瞬间荧屏折叠就成了手链,然后弯腰拉出个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姜广镇一看,更是气到牙咬痒。
他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往地上砸:“滚,立刻给我滚。”
姜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茶壶高高举起摔了下去,壶碎瓷盏裂碎一地,声音清脆地像是战鼓击在心头,那样得让人胆颤。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
姜愿乘着空中轻轨离开了空中城市,光脑的消息提示声滴滴地响个不停,她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回,只是靠着窗边看渐渐远去的蓝天白云,露出迷茫的神色。
她并不后悔离开那个令她作呕的家,可如今少时的梦想也被姜广镇掐灭,她再也无法继承母亲的遗志,姜愿不知道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该向哪里去,身若浮萍呵。
她出了车站,把行李箱扔在垃圾箱里,手插着裤兜离开,她没有再去地上酒吧城,而是随意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一扎的冷啤,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荒弃已久的天桥,出人意料的是,上面还堆着些干净的纸箱,姜愿站在纸箱堆前,还以为时光在这里停滞不前了。
可她知道不是这样,在这里荒草还在野蛮生长,只是及膝的草丛里劈开了一条供人踩踏的路径,路径新鲜,看来时时有人来此。
但此时,姜愿并不在意这些,她喝光了所有的酒,醉倒在纸箱中,昏沉的梦乡里,是她和母亲在天桥下拆开器械,母亲温柔地教导她原理与构造,她再把器械组装好,然后会得到母亲夸赞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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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多暴雨,宋宴山撑着长柄的黑伞从地上酒吧城出来,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连姜愿都找不到了,似乎她家里出了点事,‘醉生梦死’的老板联系了她一天,都毫无消息。
风雨飘渺,希望亦是飘渺,宋宴山甚至怀疑那个所谓布偶猫,其实是他在孤独中臆想出的玩伴,不然也不至于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皆不见。
他撑伞往前走,等回过神来,发现已到了荒弃的天桥下,那是布偶猫曾带他夜探过的秘密基地,在那里他亲眼所见放在纸箱里的机械闹钟,机械表,还有机器人,据她亲口所言,都是母亲用来教导她的工具。
她用猫爪拨拉着纸箱盖子,对他道:“既然妈妈死了,那就由我去继承她的遗志。”
第二日,她便不告而别,再未回来。
宋宴山站在雨帘如瀑的天桥前,原本只想静静地看着,却忽然发现那些纸箱旁有散落的啤酒罐,最上面的纸箱还被人打开了,盖子半开半合。
天桥下不是没有流浪者暂居,宋宴山正如以往般打算花钱请ta离开,却在走近纸箱前,听到了细小的呼噜声。宋宴山顿了下,还是抬手打开了箱盖,赫然可见里面醉卧着一只布偶。
这是一只长得很特殊的布偶,毛发是金黄色的,额头至鼻吻处,鼻吻至两颊处颜色更重,都有些偏黑了,倒给她可爱的长相平添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的毛发又蓬松,肆无忌惮地像两侧张开,倒像是没有长大的幼虎。此时这只小老虎正一无所觉地抱着尾巴,睡了个四仰八叉。
宋宴山扶着纸箱的手都在颤抖,他的鞋底踏过积水,发出啪唧的声响,像是扰乱梦中人般一下子让他惊醒,他捏着伞柄的手骨又收紧,目光从昏暗的路灯灯泡掠到雨帘掠到丛生的荒草,再一次停到了纸箱中的布偶,他终于意识到没有什么臆想,更不是什么梦境,他确确实实找到了这只布偶。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功夫,也不过如此,因为欣喜,他的肩膀不可克制地颤抖起来,但又怕惊动布偶,宋宴山狠狠地咬住了手背,在上面留下可圈深刻的齿痕。
然后他将布偶抱了起来,软软的小小的一摊,米团子似的窝在他带着湿冷雨丝的怀里,倒也没有被惊醒,反而沉入了更深的梦境里,呜咽道:“妈妈。”
爪子揪着他单薄的衬衫衣料,紧得好像在害怕他会抽身离去。
恍惚之间,时光又倒溯回了他们的身上,一如当初宋宴山捡到布偶时她窝在怀里哭喊着妈妈一样,宋宴山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或者感到丝毫的失落,反而露出了少见的温柔,他揉了揉她圆滚滚的脑袋,轻声道:“妈妈不会走的。”
他撑起伞,抱着布偶走进了雨中。
*
姜愿是被头痛醒的,宿醉后总是如此,她向来习惯了,正想掏根烟来解解乏,可摸了好会儿,除了一身柔顺的猫毛外,便只有柔软过分的卧榻。
她猛然清醒,即使喝得再烂醉,她也记得昨日是在天桥下的纸箱里入睡,哪来的床榻?她惶惶不安睁开眼,见到的却是个圆拱形的菠萝屋顶。
这,什么情况?
饶是姜愿自诩见惯风浪,可冷不丁见到宛如童话小镇的屋顶也愣住了,她爬起来时才发现这屋顶不过铺盖大小,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钻出了这间小屋,意外发现这是个猫窝。
但更让她摸不着头的是,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陈设的几乎都是猫窝,猫爬架,猫抓板,猫砂盆这些宠物猫用具,唯一和人类家具挂钩的玻璃柜里也陈设着四处淘来的逗猫棒之类的猫玩具。
难道她又被谁当流浪猫捡回去养了?这对于姜愿来说是时时发生的实,大抵是她的毛色太过鲜亮少见,但凡她喝醉在街头,无论是窝在树上睡觉还是趴在房顶乘凉,都会被莫名其妙的人捡回去,这样的事迄今为止也发生过四五次了,每次都在和姜广镇发生争吵之后。
一想到姜广镇,姜愿的头更痛了,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三角形的猫耳即刻竖起,姜愿警觉地回过头,看到趿着拖鞋穿着深蓝色家具服的长腿,从裤管下露出的小腿又白又细又直,偏至脚踝处有枚踝骨不驯地凸出。
姜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如今她底盘低,海拔自然也低,于是吃力抬起短脖,却在见到宋宴山的脸时,彻底怔住了。
这人是因为找不到童年的青梅,所以失心疯到看见猫就想捡回家了?
她正这般想着,宋宴山端着杯柠檬蜂蜜水走过来,屈腿在她面前蹲下,将玻璃杯放在她的面前,然后手按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头痛吗?”
姜愿几乎立刻炸毛,冲着宋宴山龇牙咧嘴,不过一只猫的防备对于一个高等种族的兽人算不上什么,宋宴山非但没有害怕,还把这视为一种撒娇:“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姜愿道:“宋宴山,你疯了?”
熟悉的声音从熟悉的猫身上发了出来,宋宴山反而愣住了,如此出乎意料的结果,反而让他束手无措。
姜愿原地变回了人形,与猫身不同,人形的她桀骜,乖张,混不吝,举手投足间都是散漫与肆意的放纵,就像是酒吧之名,醉生梦死。
她凉凉的目光将宋宴山从头到尾打量了眼,道:“要追思故人,找其他猫去,我没兴趣做替身陪你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