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四年九月十八,天空晴朗,烈日炎炎,一向活泼的奉小念却生了病,高烧一天一夜尚未退却,临渊帝挽墨无法,只好将九卿池鸢闻殊听等人传召进宫想法子退热,然效果寥寥无几。
当众人无法之际,一位自称游方郎中的少年敲开了那扇高墙下的宫门。
临渊帝亲自见了这位小郎中,并且许下了不少好处,只要能治好奉小念,不论金银财宝,不论官位仕途,财富权利还是地位,他都能给。
而这位小郎中只瞧了一眼,便说出了病因:心病而已。心结难舒,卧病在榻。心结不解,早夭之命。
心结?
怎样的心结能够让她如此?
不过就是见了万俟钰一面,怎么就心结生起了?
挽墨不知道,但知晓内情的池鸢闻殊听等人却是知晓的,奉小念的心结是君羽涅,眼下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是君羽涅那边出事了吗?还是……
他们不敢想那个结果,可怕就怕最后就是那个结果!
闻殊听总觉得这个少年很熟悉,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有什么办法先把温降下来,这样持续下去没消除心结,人便先糊涂了。”
少年摇摇头,“由心生的结起的烧,自然得顺心去降解。”
“少吾氏你再说些神神叨叨的我就让姑姑打断你的腿!”
奋激开口的少年被人提着进了内殿,“一会再找你算账!”
然后一把推开神神叨叨的少吾氏,少年拿出一粒药给奉小念喂了下去,又拿出金针给她扎了顺气保命的几针,听到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之后才对着闻殊听发脾气,“你们是不是都想让她死啊!身子没养好就跑来这个吃人的皇宫,你们都是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闻殊听这会想起来这两个人的身份了,揉了揉眉心,缓解了一下疲态,道:“这里是她的家,她总要回来。”
少年瞥了眼沉思的挽墨,敛了几分脾气,“虽说少吾氏整天不干正事,但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安寂小师叔曾经给奉小念批过命,她说奉小念命贵运薄,稍有不慎便会早夭。”
“不一定。”
少吾氏收了手中的几枚阴阳命钱,“她的命数已经有了变化,不死星辰落,不升阴阳河,有贵人相助,命格已变。正因如此,心结起,身溃败。”
她的命格被一个身负功德且大道集成者所改,这个人与奉小念必定关系匪浅。
“自从那天见到她,万俟钰就将她的身份告诉了我,而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安寂小师叔说的人甚至让我等的人是她。”
少年,也就是那天在深狱碰到的那个脾气暴躁的敢呛声万俟钰的人,他名唤桓霆,是冥医道宗的少宗主,也是闻殊听利用帝师君羽涅之名请过来给万俟钰续命的人。
桓霆的解释不仅没有让殿内的人放松,反而让他们心中更加担忧,能让冥医道宗关注的人,不是死人,就是濒死之人,奉小念四岁多,被关注,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可怎么会……
桓霆在几人的注视下,才吐出了他隐藏许久的事。
“其实,我在刚刚完成‘少宗主’的考验之时,我爹和众位叔伯就告诉了我,让我去暨阳王城接手两个病人。我来到这里,见到万俟钰我便知晓他是我的一个病人,那另一个呢?另一个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开始我不明白,直到他抱着奉小念找到我,那时候我才明白,奉小念才是这真正的第二人。”
桓霆不清楚他们知不知道奉小念的病情,但看他们的神色,也能猜到一些,“奉小念受母体内的毒素影响,差点窒息胎死腹中,是她的母亲吞服了大量的催产药才生下来的,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个胎停的死/胎,是负责接生的他一直给她做救治措施,她才勉强的缓过来,有了微弱的生机。她足月出生,那她的先天不足又从何而来?是因为天命里的因果,这份因果,层层叠加,要不是这些年精心养着,她根本度不过生死劫难。”
“何为‘天命因果’?”
听到挽墨的问话,桓霆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少吾氏给他作了答:“前人之因,后人之果。前人拿后世运道命数做了交易,后世之人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前人?
哪位先人?
君还是挽?
如若是挽,那为何他无事?
若是君……
君家也已经凋零溃败
那是哪里的哪位先人?
挽墨想不通,他没有深想,也不知道女帝盛执雪的作为,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代价的源头是哪里。
应该说不止挽墨,就连挽祈都不知道,君羽涅将这些隐瞒的很好,庆崇皇帝的作为是过分,但他还是死在了君羽涅的谋算里,准确来说是死在了他自己的谋算里,君羽涅只是让他的死亡加快了步伐,不想看到他再去伤害挽墨与挽祈,还有那些仅剩的残喘的小辈们,让他们本就寿命有限的日子里多添苦难与折磨,身为其中一员的君羽涅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帝师君羽涅死亡,君家后人君落只身赴死解除几代人的怨愤与遗憾。
其中曲折,再无人知晓。
“放心,高烧今夜便能退,但心结,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闻殊听看了眼坐在床边的挽墨,与池鸢默契的没有去打扰,而是离开了寝殿,临走前还把桓霆与少吾氏提溜出来,随后九卿也出来了,整个寝殿只有挽墨与生病的小团子奉小念。
九卿看着对闻殊听使眼神杀的桓霆,郑重一礼:“敢问少宗主,小念她的心结该如何?”
桓霆浅观了一下九卿的面相,笑了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管别人?奉小念有没有事我没去窥探,倒是你,离长眠也没多少年月了。”
闻殊听与池鸢瞬间变了脸色,而九卿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是重复着又问了一遍,少吾氏漫不经心的道:“还能怎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心结之源打开呗。”
这不是废话吗!
正当他们束手无策之时,时令进宫来给他们带来了消息,公仪回来了!
仅仅只有公仪一人!
没有那个人!
而同一时间,挽墨也收到了来自木里南山的消息,符珈首陵被毁,安林致被公仪带出。而带出他的人,只有公仪一人!挽墨不信,但带回消息的人只告诉了挽墨公仪的身世,挽墨就无法反驳自己了。
公仪身为女帝挚爱之人,其血脉拥有开启陵墓机关的特权……
一时间他们都陷入了沉寂,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公仪已现世,君却无踪迹
天玺终将被他人掌控吗?
还是原本偏离的轨道已经回归正途?
没错,挽墨已经知道了他父亲庆崇皇帝的谋算,也知道他利用自己的子嗣来延续自己的帝王之路,更知道他背后之人是怎样一个阴狠的家族!
挽墨望着床上了无生机躺着的奉小念,心底思绪万千,忍不住又问自己:哥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啊……如果是你们,一定可以护家国安定吧……
挽墨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就连君羽涅曾经也这样想,但在他与挽祈诀别时他就明白了,挽祈这样做是为了能够有人继承与延续。
继承天启,延续挽氏皇族。
虽说挽祈不在乎庆崇皇帝,但对于发展延续了这么多年的国家还是有感情的。即便千疮百孔,即便资源匮乏,即便山河分崩离析,他依然热爱这个国家,这片土地。
君羽涅,闻殊听,池鸢,温筇,张政钰,褚岐远,九卿,江雁飞等等……
还有很多宗室与世家,他们都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就连符珈首陵的执清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禁锢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计划。
符珈首陵并没有因为阵法的破碎而崩塌,反而在源珠修复后封锁了公仪清墨的尸身。执清洋身为执家后人,又习得公仪家的术法,自然知道该怎样处理公仪清墨的遗骸,可他却又不能出手,他因为君羽涅而苏醒,又因君羽涅而脱困,于情于理,他都该救治君羽涅。
跨越时间流速,占尽时代先机,一身之力只能施展一次,救了君羽涅,公仪清墨的事情他会处理好,是重见天日,还是回归长眠,他都可以应对。
执清洋一直都知道帝师君羽涅,身负逆天之力,却是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君羽涅啊,早该死了……
执清洋没有离开符珈首陵,君羽涅也没有,他们还在阵的中心,执清洋利用玉如意上的力量帮助君羽涅处理心口空洞,又为他争取了几分生机。
可他伤得太重了,只能去求助他人。
执清洋看着源珠光泽四散,看着源珠纹路道道,看着源珠暗沉无光,看着源珠最后落入君羽涅的伤口处。
如此,执清洋笑了,他想,还是有很多家族与十二辅臣不一样,也和他的先族人执挽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可以为了自己的后辈族人舍弃一切,包括自己。
执清洋不是丛雨的后人,他是执挽的弟弟执念一的后人,是当年丛雨用自己的孩子换了执家嫡系后代的延续。
公仪丛雨不是公仪家的人,执清洋也不是,但他们却拥有公仪的家传术法,丛雨死前教会了公仪斐然,公仪斐然又将它交给了执清洋。执清洋不懂,明明公仪因执挽而被灭族,为何公仪斐然还愿意教导他?
后来,他被女帝盛执雪用执挽之血所找到封印到了阵法之中,一梦百年,被君唤醒。
封印沉睡前,他见过奄奄一息的执挽,那时候执挽想救他,奈何身子、武艺都被废了。后来,执挽以最后的生机为代价,将自己仅剩的力量与命气转移到一柄玉如意上,玉如意被融刻进身体里,成了保护执清洋的一道护身符。百年时间,玉如意也因着功法影响渐渐有了灵气,成了执挽的护身法器。
执清洋知道君羽涅还未死,也就没有再去给他疗伤,他来到公仪清墨的遗骸面前,说实话他没见过远近闻名的公仪清墨,他被盛执雪封印之时也只有十三岁,那时候公仪清墨已经死了十二年了。
关于公仪清墨的死因,有太多传言了,但那些都不是真的。
因为执挽死前曾做过相同的事情。
公仪清墨是因为救执家血脉死的,这并不完全,或者说不准确。公仪清墨与执挽没决裂之前,利用两人之能力给家族驻地设置过阵法,也称空间移位阵,是留给他们两家最后的退路,虽三人,但血脉仍在,家族便未失。
公仪斐然不是通过阵法离开的,他是在执挽的李代桃僵之下离开的,但执清洋,确确实实是通过阵法逃生的。帮执家开启阵法,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公仪清墨之所以不敌女帝以身殉阵,其根本原因是他利用自己之所有能力将整个公仪家转移出去,至于是哪里,无人知晓。这是执挽亲口所述,当然不排除执挽说谎的可能,但后世里关于公仪的记载非常少,仅有的也只提到了公仪清墨的事迹。
公仪清墨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人作践公仪,公仪以身证清白,岂容他人染指分毫!
这件事,公仪斐然能够佐证,只是他们早已隐匿行踪,对于过往一切都不再提及。执清洋知道,就像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没有人会在意的。
那些人中,只有他和公仪斐然记得最为清楚,公仪斐然的子嗣不多,但十分敬重他,也十分珍惜公仪家,所以就将那些无法诉说出口的秘辛写成了《寻梦》一书。
如今,也就只有《寻梦》能够让那些算计大白于天下。
而据执清洋所知,《寻梦》不在公仪斐然那,而是被人藏在了君家,而更巧的是,君羽涅早就看过……
是以,君羽涅身死,而成为君落的他,亦是岌岌可危。
“依照辈分,我是该唤您一声叔祖父,但丛雨姨说执家不该打扰您。如此,请原谅晚辈今日之举!”
执清洋解开玉如意的最后封印,让那股力量作用到公仪清墨遗骸之上,然后被吸纳进入到玉如意之中修复被损坏的骸骨。
会复活?
还是会重生?
不,都不是。
源珠温养的只是尸骨,并无灵魂。
公仪清墨的灵魂意识早已消散在公仪家,不然三阵九叠十二命以及百年气运滋养为何迟迟不复生机?
女帝盛执雪的布局中,公仪清墨也只是幌子,目的是重新来过,用以营造自己,洗清自己,星耀天下,流芳百世!
可惜,女帝盛执雪低估了公仪一族,低估了公仪大义。
夫爱国之士,不惧九重之渊
如此,公仪魂断,今君仍在,却无效尔
之为公仪之大义者,唯君氏所承也
公仪清墨的业,女帝盛执雪的孽,十二辅臣的债,到此为止。因果偿还,命魂扭转,过往不及,今此不记,未知不论。
公仪也好,君家也罢,他们都是如此
早已身死,却依然坚持
十年可辨人心,百年可证生死
关于公仪清墨,关于执挽,他们之间恩怨纠缠,却也给了彼此退路。
所以,执清洋还活着,执络予还活着。
执清洋抱起仅有一线生机的君落,走出了符珈首陵。
至此,百年孤独还复生机,百年筹谋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