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雷声,暴雨之下,一条沟壑,两方对垒
以一人之力对万军,公仪长凝做到了
公仪长凝——公仪家这一辈的主事人,也是公仪家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家主。
只可惜,这位女家主最后的下场并不好,因为她不是死于战场,她是死于帝王之谋。
这一场惊天之战并没有给公仪长凝带来荣耀,反而是以公仪清墨抗旨拒婚而被押解进京。
公仪长凝作为公仪清墨的胞姐,是知道公仪清墨的情感状况的,要说他有心上人,那公仪长凝很负责任的说‘没有’,但为何会拒婚,公仪长凝想这或许和执家那位星辰公子有关。
公子执挽因精通星辰天象而得名‘星辰’,也有‘执手可摘星辰’的美誉,公仪清墨拒婚是因为星辰公子执挽深爱女帝盛执雪。身为女帝身边的司祭执政官,与女帝相处的时间自然比公仪清墨多,也被女帝的杀伐果决尊贵霸气所吸引,情根早已深种,即便不言明,作为执挽的好友,公仪清墨自然知晓,故此拒婚不愿入宫。
公仪长凝望着被洞穿的肩胛骨,笑了。
“原来...你从没有忘记过那一天......”
一道身姿挺拔的人影立在公仪长凝面前,擦拭着满手的血迹,听到公仪长凝的话眉头舒展开来,道:“阿姐,我答应过丛雨,所以...对不起......”
“所以,你选择了公仪丛雨。也所以,你选择了星辰公子执挽......”公仪长凝扶着牢柱,‘公仪清墨,你从小最怕疼,时至今日,触犯了族规,你可有话要说?’
公仪清墨将染血的帕子紧握在掌心,躬身复礼,“公仪清墨甘愿受之,无怨无悔!”
面对公仪清墨的决绝,公仪长凝心痛万分,“既无悔意,当重刑以警示众人!”
那一天,公仪清墨受了族规,而公仪长凝,却血溅宫墙。
“星辰公子,我公仪长凝从不在乎权柄地位,我只在乎公仪一族。”
话到此处,公仪长凝将那夺来的长枪插入城墙,“今日你出现在此处,足以证明我在乎的恐怕也所剩无几了。公仪族没什么值得陛下惦念的,抄家也好,灭族也罢,我们认了!可是执挽,清墨将你视为挚友,你别动他!”
执挽望着那个他曾经崇敬的姐姐,心里复杂万分,“长凝阿姐…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执挽早就知道,一旦他接受那道密旨,他和清墨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可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别人,公仪之祸,已是避无可避。
一阵风过,公仪长凝身上的长袍飒飒作响,迎着秋风血溅了宫墙,又溅了谁的脸?
“阿姐!”
昏迷中的公仪清墨在公仪长凝倒下的那一刻苏醒过来,只是映入眼帘的除了那深深刻骨横七竖八的族人,公仪七支六百六十八口血流成河的景象淹没了整个公仪家。
而当执挽抱着那个以一人之力足以抵抗万军的公仪长凝踏进公仪府门之时,公仪清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生平第一次打了执挽。
“我该听阿姐的话……不该回这……虎狼之地……”
事后,公仪清墨将声名显赫的公仪家变成了族人的寝陵,是加上他,公仪六百七十口,皆在此处安眠。
公仪清墨依然居住在自己的院子,守着族人,撑着整个公仪。
说来女帝也真的疯魔,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江山帝业灭了公仪,却偏要说自己深情留不住。
何其可笑!
公仪虽未封族,但也无人再敢踏入,六百六十九口人啊!全都死不瞑目啊!
公仪清墨不是不恨,相反,他恨执挽,恨女帝,但更恨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拒婚,那女帝也不会因此而发作,公仪一族七支更不会一夕间被屠戮殆尽,只余下他自己这个‘罪人’!
执挽入主正宫那天,是公仪家的头七,不知是心有所愧,还是心下难安,执挽并没有大肆操办,只在宫中举办了宴席,上了皇家玉牒后便匆匆散场了。
这一场婚宴,执挽失去了所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可他得到了午夜梦回魂牵梦绕的人,于他来说,或许不亏。
可公仪清墨,从此一无所有
君落望着院落里那一座座坟冢,心里想的却是公仪长凝,他不明白公仪明明可以躲过这一劫,或者说没有必要全族埋葬,可是公仪长凝却带着全族人一起死在了京中。
这是为何?
游走在一座座坟冢间,君落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何为‘公仪‘?”
“何为‘大义’?”
“袭尔宗正之家,清道为身,修业立命,安魂于心,礼仪雅正,谦和清明,不以外物从心,不改天时所行,谓之‘公仪’。”
“欲行其事以善果,欲求利民以此生。此间一人事,可窥万人心,力所能及,不负所学,不负韶华,唯望本心,君子为国,故称‘大义’。”
句句入心,震耳昏聩。
而在这震耳之声中,君落明白了公仪覆灭的原因。
公仪家的清明太可贵了,在这样封建制度的王朝里,廉洁清明太过鹤立独行,不为权御,不为私欲,只是为了这泱泱百姓。
先人有言:国之贤者可以为君。公仪的特立独行已经引起了这个王朝的忌惮,再加上他们身上那种类似飘渺仙人般的万物清心功法,所以公仪这一劫,避无可避,或早或晚,迟早而已。
公仪长凝常年在边境,对于公仪家的处境早已明镜,当她书信通知族中长辈之时,他们一致的决定令公仪长凝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京中,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族人为什么会同意,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功法已经破了,万物清心是立身之本,在这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京中,他们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外形仍在,内里腐朽,是该同归万物以清心了。
他们想死吗?
不想的,只是他们怕是抵挡不住**的侵袭,到那时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及时止损,公仪大义也。
六百六十九口真的有必要吗?
面对一座座坟冢,公仪清墨不止一次问过,后来见证了王朝的演变,他才明白族人与公仪长凝的选择,他们是正确的。
只是面对这些被**摧残腐朽控制的人少了公仪又有何不同呢?
或许只是为了给公仪给自己一个无怨无悔的一生吧
“当年,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终是你救了阿钰与我两条命,现如今,我救你与执家两个小辈三条命,从此你我,恩怨两清,永不相见!”
“公仪清墨,你的善终会害了你!”
“公仪从来不需‘善’,只是不愿辜负自身,我们选择这一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就算错了,也会自己去纠正。当年你保全阿姐,让她体面的离开,现在我还你。今日,谁也不会入府!”
“公仪清墨!你会死的!”
“我早就已经死了,执挽你记住,子时阵法就会关闭,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一道门,隔绝了那一段情谊,可即便恩怨缠身,两个人最后还是在生死劫点中再见。
最后的最后,公仪清墨死了,执挽在葬了家人之后并没有与幸存的小辈离开,而是选择了打开那一道门,在众人惊讶中,他与女帝抢夺公仪清墨的尸身,只可惜最后被女帝所擒。
女帝为了能够复活公仪清墨,开始修炼秘术,更是一改往日深情的面孔大肆选夫,这才有了后面十二位辅臣,有了木里南山,有了地宫,有了符珈首陵,有了三阵九叠,有了那个吸纳固守的源珠。
看到这里,君落知道了这层境的主人是谁了,只是这层境表现的记忆是不全的,这里只详细记下了公仪家覆灭的过程,却对其他的事很模糊,比如女帝抓了执挽之后对他做了什么,又比如十二辅臣是因何决定赌上后辈运势甘愿成为活人祭的,这些可都是没有详情的。
罪业的深浅代表着运势的走向,女帝能在死后还拥有莫大的殊荣,自身的罪业自然是不能扩大化的。故此,她需要掩盖,需要将自己包裹起来,成为名留青史人人称颂的女帝!
这可真的是,好大的脸!
不过这也侧向证实了君落的猜测,女帝确实利用秘术做了不少事,而那些事也被庆崇皇帝利用以得到自己坐拥天下稳固朝堂的目的。
就连,挽祈都是死在了他的谋算之下!
虽然挽祈解释过,君落也答应过,但是这一场罪业孽果之局是时候解开了。
“如果不曾了解过公仪清墨与执挽决裂的节点,那这一场回忆境,说不定我还真就信了。现在,可惜了。”
话音刚落,君落侧身躲过那直面而来的长剑,这长剑与开始的那支穿云箭有异曲同工之处,是为了示威,也是为了警告。
所以,背后之人正是女帝盛执雪。
“可惜?你有什么资格谈可惜?不过蝼蚁一只!”
现身而见的是一身赤红天子衮服,头戴一根颇长的墨色玉钗,如此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那整个人的气场,尊贵霸气却也邪气阴阴。
君落对盛执雪的傲气没什么意见,只不过看不上她这个人,那所有的的一切便也不值一提。
“蜉蝣尚且能够撼动大树,百年间的影响,也该结束了。”
君落身前悬着一支箭羽,蓝白相间交织环绕于一体,这是一支运逝箭,是那些已经消逝的运道。只是经过百年,那些在镇压下形成的阵法中,又被女帝盛执雪;炼出了运逝箭,这一箭的力量,足以打散一个人所有的运势力量。
见到运逝箭,女帝盛执雪嗤笑:“你该不会以为掌控了运逝箭,就能破除此局吧?君家人,你可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你已经死了,就算公仪清墨复活了又怎么样呢?你都已经死了,他还能和一个死人在一起不成?哦不对,即便他在世,他也不曾看你一眼,在他眼里,你还不如那个背叛了他的执挽!毕竟执挽还救了公仪家的一支血脉!”
“闭嘴!”
盛执雪盛怒,连带着周边的气息涌动,因为君落说的一直都是盛执雪的心魔,公仪清墨从无爱人,他们公仪一族因为自身功法大道的缘故,也不会与皇室宗亲有什么牵扯,而至于公仪雅风为何会成为君落的隐卫,这就是又一段故事了。
“当年朕那样欢喜他,他却不屑一顾!还把执挽推到了朕的面前,真的好令朕伤心啊!”
君落无语的摇头,对盛执雪自说自话的深情完全不理会,只在她表演完才道出了实情戳破她:“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为何不展现那些记忆?被你隐藏起来的埋在深处的记忆!”
“幻梦千场,所思无殇。女帝陛下,你觉得呢?”
盛执雪轻抚着衣袖,慢慢的笑开来,“不愧是君予凛的后人!只是两种结局,于你而言,似乎都不怎么好呢!”
“好与不好的,我也在这里了。其实我倒是能够理解公仪清墨为何死都不见你们,自他知道公仪丛雨姓隗开始,他便知道了隗丛雨的孩子是执家子。从那时候起,公仪清墨就与执挽决裂了,记忆里的那些不过是女帝陛下蒙蔽他人的手段罢了。”
骗到连自己都相信的记忆,就像那些编织出的情感一样,都信以为真了。
女帝盛执雪一直不肯承认对公仪清墨的真实感情,她想要独占甚至是要摧毁公仪清墨,这些与爱无关,仅仅只是因为公仪清墨那傲然临世清冷雅静的模样。
公仪清墨似乎是一面镜子,倒映着那些年盛执雪从一个卑微的冷宫遗腹子到可以随意欺凌的罪人,最后再被打晕扔到了和亲婚驾九死一生在那里闯出一片天后光明正大的回到故土,十七年的时间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被封为将军,被封为女官,被封为摄政公主,最后一举登帝,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只怕只有她自己明白。
所以,她的心容不得过往左右自己。也还是公仪清墨太优秀了,样貌才情又是上佳,很难有人会对他不心生涟漪。
曾经执挽便以‘万万才子佳人不及汝尔尔’开公仪清墨的玩笑,只是没想到原本那样好的两个人,会以决裂来收场。
执挽爱盛执雪,却无法放下执家的责任。
盛执雪同意将执挽以‘皇夫’的身份迎他入宫,是为了用执挽牵制执家。而十二辅臣,他们从一开始就欣赏盛执雪,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她的智谋手段之下,都以为得到了盛执雪的垂爱,却不过沦为她逆天棋局的棋子。他们的自说自话与自我攻略别说君落了,就是他们自己的族人也看不惯。
正因为如此,他们自愿献出所有,抛弃了养育教导他们的家族,还将家族的未来一并呈献出去。
不过欣慰的是,这十二辅臣残存的族人虽郁郁不得志,却依然以清明相抗,最后落得早夭的下场。
“君家人,你猜到了全部真相又如何?这一局早已开局,你想结束只怕没那么容易!”
君落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底,女帝盛执雪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何给他看了那些记忆,还一直强调他是君家人的事情。这些联想起来,一切便有了解释。
这里还是那座城,本质上没变,是女帝将那座城里荣华气运生机抽去用在了十二位辅臣身上,让他们好好的活着,活着将阵法与公仪清墨的残骸连接在一起,用龙脉气运温养,加之十二辅臣极其族人家眷的肉身及运道,想要复活公仪清墨是真,但想要借公仪清墨之手重返也是真,执挽虽说死有余辜,但也不该成为女帝的血缘傀儡,用执挽的深情换取了承袭血脉的孩子,牵制执挽的同时还能利用执挽完成这一场逆天之局!
东宫言说的没完指的就是那座城背后的女帝盛执雪,那座城与他们本该有的荣华安稳的结局,却因为女帝盛执雪而被卷入三阵九叠里,成了阵眼的一部分,让他们成了云烟执念,再难逃离灰飞烟灭的下场。
或许不是如此,君落望着女帝背后的光点,这才明白了东宫言的选择,他把机会留给了那座城,也留给了城里的人。
那位先生的学生,最后的选择,还是和他一样。
君落握住悬在前方的运逝箭,运逝箭穿心而过,蓝白相间渐渐被血色染尽,见此女帝那掌控全局的气势全然不再,留下的只有一腔怒意。
“君家人!你很好!”
君落操纵着被血浸染的运逝箭冲着女帝直直的飞去,女帝躲闪不及,头上的墨色玉钗被击得粉碎,墨发也顺势散开来,如此模样的盛执雪倒让他从中窥探到了她幼年时的记忆。
当脏兮兮的盛执雪费尽千辛万苦凿穿了冷宫角落的一处狗洞出来之时,一只温凉的手从她头上拂过,打下了杂草与尘泥,也将她的心卷起了丝丝涟漪。
“你是谁?”
“路人罢了。”
“我是若无,谢谢你的拂尘之恩!”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彼时的盛执雪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若无,而她也不知道,从那时起,那只温凉的手,那道谪仙一般的人,成了她永远的魔障,永远也跨不过的魔障!
盛执雪一直以为公仪清墨是镜子,是见过她最不堪模样的,可是她却忘了,于公仪清墨来说,路人——只是路人罢了。
公仪清墨不想踏入皇宫,是因为皇宫里到处都是若无一般的人,他们的生死从来不由自己,遇到了便伸出手,不论是谁,力所能及罢了。
何为“公仪”,何为“大义”
公仪清墨于盛执雪而言,还是一座高山,幼年及少年时期的经历,注定无法成为像公仪族一般傲然清明问心无愧,她极力去靠拢,却依然无法对过去释怀,是以一场梦缓解自己渴求不来的东西,是她如论如何也得不到模仿不来的。
故,九叠千层之下,还有盛执雪的一场梦,自以为完美演绎突出她的一场梦。
盛执雪再有心,也没办法学到公仪的皮毛,他们的模样神韵怎么也关联不上!
他们清冷雅静傲然临世,他们心系家国百姓,他们凭心处事不以常规‘善恶’立本,他们从来如此,却也终结于此。
面前的盛执雪渐渐消散化成了半颗由封印线绑定的源珠,被君落鲜血染就的封印线渐渐融进了源珠内,源珠本就为君家先祖炼化而成,是以对君落有着绝对的亲和力,只是这亲和力也是致命的,源珠需要大量的生机才能填补完全,之后才能与阵中公仪清墨残骸手中的合二为一破除女帝盛执雪的阵法,这也是进来之前执清洋说的三阵九叠困不住君落,只有公仪清墨手中之物才是对他最为致命的原因所在。
运逝箭将君落一半的生机用到了源珠上,可这不够,在叠阵消失重新回到执清洋面前时,源珠也在君落心房走了一圈,至此生机殆尽,两颗源珠于阵法上空相汇,轰鸣阵阵,光影穿梭,厮杀重重,血线道道,运道离析分散。
失去生机的君落还没等到阵破,就倒在了三阵九叠里,执清洋见此将生死不知的他带了出来。
与此同时,皇宫一处寝殿传出了一声凄厉痛苦的吼叫。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