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后,程之声小病了一场。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看见自己卧室的窗边站了一个人。
屋外天光大亮,她睁不开眼睛,但那挺拔的身影她熟悉。
她想出声,嗓子干哑发疼。
眼皮沉重得像是上面压着一块巨石,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大约是梦吧,她想。
苏沅寸步不离,在女儿身边小心又妥帖地照顾着。
低烧褪去后,整个人精神稍微缓和一些。
程之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她坐了起来,抱着妈妈。
脑袋埋进苏沅怀里,脸色恹恹的,“妈,你嫁到陵川这么多年,想家吗?”
苏沅替她裹了裹被子,笑她傻气,“这不就是我的家?”
“我说的是外婆家。”
苏沅怔了下,“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程之声感冒的鼻音,还没有消散,声音闷闷的,“就是做了个梦,梦到你和我爸都不要我了。”
苏沅温柔笑着,“傻孩子,说什么呢?妈这一辈子啊,有你爸,有你,有咱们这个家,是最幸福的事了,怎么会不要你?”
她说着又叹,“你别看妈妈背井离乡,远嫁到陵川,但是你爸爸也为我牺牲也很多,他在外面辛苦打拼,压力也很大,我总想着,两个人都是相互的。”她笑了笑,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以后等你成家了,你就明白了。”
程之声闷声“嗯”了一声,再也不说什么。
苏沅想起什么,告诉她,“昨天裴先生来看过你,你昨持续低烧,睡得昏昏沉沉,我就没叫醒你。”
程之声黑眸动了下。
苏沅轻声问她,“声声,你喜欢那位裴先生吗?”
程之声抬起一双眼,“妈,你怎么这么问?”
苏沅看着女儿,耐心地说,“妈妈不知道你以前是否谈过朋友?但是你总该知道“齐大非偶”的意思,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个懂得疼你爱惜你的男人,太有钱有势的,咱们高攀不起。”她说,“那位裴先生,用你爸爸的话说,是商场上的黑鹰,背景成谜,咱们捉摸不透,他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人。”
程之声问,“可是,他不是帮过咱们家吗?”
苏沅没说太多,浅淡地笑了笑,“他是商人,我们与他非亲非故,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说句实话,妈妈不太赞同你们俩在一起,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他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立刻抽身,你呢?”
程之声觉得妈妈想太多,她说,“妈......我又不嫁给他,不要这么上纲上线,他什么样的背景,都不影响我单纯地谈个恋爱。”
她言下之意是,裴信什么样的背景,都不影响她这个外貌主义协会撩男人。
苏沅听着女儿的话,皱了皱眉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谈恋爱不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吗?妈还是觉得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男孩挺好,你听妈的话......”
程之声打断她,“哎呀,妈妈,你真的想太多了,这件事我自己知道分寸,你就别插手了好不好?”
程之声那时还不懂得父母之意,用心良苦。
在这芸芸众生里,多活过的几十年,足矣判断出谁是最适合,不受纷扰,和她平安度过一生的人。
可她那时只觉得一颗心漂浮动荡,是二十多年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
想着他的眉眼和声线,看万物都流光溢彩。
感情而已,哪有什么承受不承受?
她不想把爱情想得这样沉重,于是她在最好的年纪,冒险沉迷于他。
十一月底
程之声趁着周末,正式从家里搬出去。
苏沅本来是让程敛送女儿,程之声没让。
东西本来也不多,她打包了几个纸箱,叫了个搬家公司来。
等师傅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程之声回头,“妈,我先走了。”
苏沅有些不放心,“你租那房子安全吗?小区环境怎么样?”
她看着车上大箱小箱的东西,“这些东西也不少,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收拾吧,你自己得弄好半天。”
程之声阻止,“妈,不用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程万酌站在门口,安抚着妻子,“好了,你就相信声声吧。”说完又对程之声说,“记得每周回来看看我和你妈妈。”
程之声瞧着自己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温情和宠溺,不禁觉得有些讽刺。
她低头牵强一笑,应了声,“知道了。”
程万酌目送女儿坐车离去后,转过头,看见妻子眼神一直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满脸都是恋恋不舍。
他拉了拉妻子的手,“回家吧。”
苏沅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唏嘘,“有句话怎么说,其实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是父母离不开孩子。”她摇了摇头,“我是体会到了。”
程万酌笑,“声声又不是不回来,她现在虽然搬出去住了,但是每周还能看见,总比出国留学那时候强吧,你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苏沅也明白。
她抬头看着丈夫说,“我就是担心她,万酌,声声也长大了,她现在搬出去住,租房子也不是个事儿,我想着,也是时候给她买个房子了。别的不说,就是将来结婚,也是婚前财产,有个傍身的总有底气一些。”
程万酌十分赞同,“这事你看着办就行,既然要买,就挑个好一点儿的地段,房子尽量大一些,另外,她现在在外面上班,总打车也不方便,让她把驾照考了,然后你找时间,再陪她去挑一辆车吧。”
程之声找了个离上班地点比较近的小区,二十分钟车程。
房子不算很大,70平一室一厅,盛在五脏俱全。
她要求不高,就两点,第一距离公司半小时车程内,第二装修不要太老旧小区环境过得去就行。
这样的房子,在陵川这个地方,上限不会高于三千。
当时中介带她看房子时,跟他说这房子是一个阿姨,给女儿买的嫁妆。
但后来她女儿出国了,这房子就闲下来了。
装修比较新,原木风,清晰简洁,
程之声来看了一眼,就定下来了。
搬家公司的人,帮她把所有东西搬上楼。
程之声躺在客厅沙发里休息了一会儿,刚刚开始整理东西。
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弯着腰,想越过身前的纸箱,伸过手去拿手机。
无奈实在够不着,她身体再一使劲儿,“砰”一声,整个人扑在了一大箱衣服里面。
她扑棱两下,挣扎起来,有点儿气急败坏。
手机还在持续响着,她扬起脑袋,终于把手机抓了过来,看了眼屏幕。
电话归属地显示,港城。
程之声单手接起电话,然后手肘撑着箱子,站了起来。
那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程之声偏头,把手机夹在肩上,然后拿着美工刀划开纸箱,从里面把衣服都翻出来。
裴信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搬家。”程之声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裴信她手机号码。
裴信笑了声,“知道你的电话还不容易?”
想来也是,按照他的手段,各种渠道,只要他想,没什么做不到。
程之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问,“你去家里看过我?”
“我以为你妈会瞒着你呢?”
程之声撇撇嘴,“回头我就告诉我妈妈,你心里怎么想她。”
“我也没说错,你妈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满眼都写着: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程之声笑了,没说话。
“怎么样?身体好点儿了?”裴信又问。
“还行。”
“那晚上我请你吃个饭?”
“好啊。”
程之声换了条裙子,又化了个淡妆。
下楼时,裴信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
还是那辆黑色宾利。
裴信见程之声出来,他从车上下去,非常绅士地替程之声,打开副驾驶车门,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捧红色玫瑰送给她。
程之声接过花,低头嗅了嗅,抬眼看他,噙着笑意说,“怎么?裴先生,也做起这样俗套的事来了?”
裴信挑眉笑了,“俗套是俗套了点儿,架不住我真诚邀请程小姐共度晚餐的心。”
油嘴滑舌。
是一家私房菜。
两人被侍应生引着进了一间包房。
里面灯光昏黄,偏暗。
程之声进去时,餐桌上的烛台亮起火光。
一旁角落里,已经有人在拉起小提琴,低缓的音乐在耳边响起。
裴信先一步替程之声把椅子拉了出来,邀请她坐下。
她一垂眸,就看见自己眼前,有一个精致的蓝色丝绒盒子。
裴信打开盒子,程之声瞧着那条闪烁的钻石项链,中间镶了一颗翠绿的橄榄石,样式十分精美别致。
“喜欢吗?”裴信凑近她。
程之声眼睛亮了亮,真好看啊。
裴信从盒子里,取出那条项链,然后走到程之声身后,替她戴上。
她抿着唇,捏着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低头瞧了瞧,然后扬眉笑道,“看上去似乎有点儿贵重,裴先生想要什么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