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声没走两步,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她妈妈。
接起电话后,苏沅在那边问她,“声声,看见你爸了吗?刚才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他就不见了,给他打电话关机,找了半天都没看见他人,他是不是找你去了?”
这时旁边休息室里的声音,好像大了些,里面苦苦哀求和挽留的哭泣声,也不由得她听不见了。
爸爸的名字像是一道惊雷闪过——
直击太阳穴。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全身如同被一盆凉水浇灌下来,热腾的血液只剩下冰冷一片。
还有什么比撞到自己亲生父亲,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更荒唐的事情?
她心脏几乎堵滞,脸色惨白,心里滚过阵阵寒凉,连手心也开始出冷汗。
恍惚中,身体都虚浮。
怪不得,怪不得她刚才路过这里时,总觉得里面声音有些熟悉,那是来自强烈的第六感。
只不过是她选择性忽视罢了。
“喂...声声,你在听吗?”电话那头苏沅似乎有些焦急,“你爸爸今天酒喝得不少,他又有高血压,是不是在楼上休息室里,要不然我先上去找一找....”
程之声手一抖,贴在耳边的手机都险些掉落。
她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压低声线阻止,“妈...你先别着急,我就在二楼,我先找找,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号吗?”
她在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妈妈听出破绽。
裴信见身旁的女孩挂完电话,脸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一张脸早已没有血色。
他拍了拍她肩膀,程之声整个脊背骨都是汗液,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羞愤,不齿,怨恨,失望,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
只觉得胸口有千斤巨石堵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疼爱她的父亲出轨,那种感觉,像童话里的黑色幽默,荒诞又可笑。
她抬了抬眼,争取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
良久,程之声才抬眸看着裴信,一双狭长的双眼,深沉而有力。
这一刻,她选择相信这个有着奇妙缘分的男人。
程之声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哽咽发颤,“裴信...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紧握着拳,在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再冷静一些。
裴信瞧着她,连眼睫都在发抖。
也难怪,自己父亲沾上这种桃色事情,作为女儿,冲击力实在太大。
裴信没见过程之声这样。
看她神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
“别慌。”他说着,牵起程之声的手,发现一双手早已冰冷彻骨,他难得温声安抚了一句,“你如果不想直面这件事,就先下去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再和你妈妈碰面,这里交给我。”
程之声明白他的意思,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裴信在楼上走廊待了一会儿,他背靠着墙面,低头看了看表,心里掐着时间。
程万酌如果还有一一丝清醒,五分钟之内,一定会有人先出来。
果然,再抬头时,他瞥见一抹女士身影,从拐角处的休息室出来。
那女人挺谨慎,出来后就往俱乐部那边去了。
又过了五分钟,那扇房门再次被打开。
程万酌出来了。
看样子是要往楼下走。
裴信走了两步,叫了一声,“程总。”
程万酌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幽冷声音,心头一紧,回过头就看见一张懒洋洋的脸,背着光线,站在走廊中央,勾着唇,若有若无的笑。
程万酌或许心虚,额角开始冒出细微的冷汗,他笑了笑,“裴总...您也在楼上休息?”
裴信没戳穿他,也没接他的话,低头笑了下,“我和声声现在的关系,您叫我一声裴总,是折煞我了。”
有些揶揄。
可是程万酌思虑三秒,瞧着他的表情,开始垂下眼睛,有些惭愧的样子,“裴先生,您别告诉声声。”
裴信眉一挑,“我刚休息好出来,程总...”他顿了下,“是指什么事?”
裴信的反应,让程万酌很满意,他忽然松了口气,眯眼笑道,“开个玩笑,裴先生您别介意。”
“当然。”裴信笑道,“你支持我和声声在一起就好。”
程万酌愣了下,“我想冒昧问一句,您和声声,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裴信想了下,唇角弯了弯,“大约,是上次去过你家里之后。”
程万酌心里一凛,“裴先生,是真的喜欢声声吗?”
“不然呢?”裴信反问。
程万酌眸光动了动,直言不讳说,“您是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阅人无数,怎样的绝色想必都已经见过,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或许有点儿聪慧和姿色,但却不足以让裴先生这样的人流连忘返,你们要是正儿八经交往我不反对,但是,还请您高抬贵手,别把她当做棋子。”
裴信挑眉笑了,“看来在程总眼里,我似乎看起来不太靠谱?”
程万酌说,“有朝一日,裴先生有了女儿,就会懂这样的感受。”
裴信不屑,“程总真的这么爱护女儿?”他换了个问法,“那如果有朝一日,要你背叛杜总,换女儿活路,你干不干?”
程万酌脸色沉了下去。
裴信嘴角忽然勾了下,“我也是开个玩笑而已,程总别多想。”
程之声下楼后,又去了趟洗手间,等了大约有十分钟,才从里面出来。
看见妈妈正要上楼去找人。
程之声上前叫了一声,“妈。”
然后走上去挽住妈妈的手。
苏沅问女儿,“找到你爸了吗?”
程之声瑶瑶头,“我刚从楼上下来,没看见。”
“哎呀,你说这人,去哪儿了呢?电话也关机,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他身上也没带药。”
程之声听着妈妈这么心急如焚,一时鼻子有些发酸。
她安抚道,“妈,你放心吧,爸爸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程之声就瞥见楼梯上扶手边站着两个人。
看上去正要往下面走。
苏沅连忙跑了上去,满脸焦急,推了推丈夫,“噢哟,你说你这个人,跑去哪里啦?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打你电话也关机,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程万酌看着妻子满脸的担心,心理微微触动了下。
想解释却又一时不知怎样开口,笑的有些勉强,“手机没电了......”
一旁的裴信适时说道,“程太太,我刚才喝了点儿酒,在楼上休息,出来时,恰好碰上了程总也从休息室里出来,看上去他也喝了不少,该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下来,我拉着他一起聊了一会儿,没想到让您这么担心,实在抱歉。”
苏沅敛了表情,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冒冒失失,有些失态了。
她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程之声看了裴信一眼,他一笔带过,那张脸上,还真有几份歉意。
这戏叫他演的,都能入选奥斯卡了。
程万酌确实也是喝得不少,从楼上下来时,脸颊还是泛红的。
两口子和杜宇森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去了。
程之声趴在露台围栏上,深深吐了口气。
裴信远远瞧见外面的绿色身影,朝那边走去,他推开露台的玻璃门,“找你半天,还以为你也上楼醒酒去了。”
程之声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头也没回,扯着唇笑了下,“裴先生,这个玩笑不好笑。”
她嗓音有些低迷,听上去就感觉情绪不佳。
“怎么?”他走过去,转头看着她,“心情不好?”
程之声看向远处江对面的高楼林立,没说话。
裴信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父亲的事了?”
程之声一凛,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裴信偏了偏头,“让我猜猜,你四年前出国留学,不会也是因为你父亲吧?”
程之声忽然笑了出来,“裴先生,都说聪明绝顶,你怎么还没秃头?”
裴信不理她的打趣,只说,“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毕竟我手里攥着你的秘密,万一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就把这件事捅破,看你怎么办。”
程之声觉得他幼稚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悲从中来,“你怎么这样......”
说着,眼里的泪水跟着就落了下来。
一张脸委屈极了。
裴信瞧着她,一时觉得有些可爱,他上去拉了拉她胳膊,“唉,怎么还哭上鼻子了?”
程之声气呼呼甩掉他的手,别过头去,“我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你还欺负我。”
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在她心里,这或许已经是天大的事。
也或许是独自在心中背负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到今天终于被另一个人知晓,委屈一时上了心头。
越哭越厉害,最后甚至把头都埋进了胳膊里,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裴信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忽然有一片柔软。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温柔,是什么时候?
真是见鬼了。
好半晌,程之声才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张脸早已哭成泪人,
无端惹人怜爱。
程之声压住抽泣的声音开口,“我爸可以为了我妈学上海话,为了她把上海的保姆请到家里来,从来没有大声对我她说过重话,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他凡事都以我妈为重,以至于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爱我妈妈。”
她眼睛里闪烁着满目的失望和痛苦,像是信仰崩塌。
一如多年以前。
17岁,第一次发现爸爸出轨,背叛家庭。
她第一反应是担忧。
那妈妈要怎么办呢?
她也没有答案,于是发愤图强努力考试,最后选择远走异国,独自流浪。
程之声在大多数事情上,都勇敢且乐观。
唯独这件事,就像一颗砂砾长在肉里,一想起就隐隐作痛。
但她不能,不能做那个揭开遮羞布的人。
同样的事再浮现,她仍然觉得苍白无力。
裴信替程之声擦掉脸上的泪,揉了揉她脑袋,忽然喊了句她名字,“程之声。”
“嗯……?”
“人性有光明的一面,就有幽暗的一面,很多时候,父母往往才是让你刷新认知的人,这是你人生第一课。”
他很冷静,没有同情和嘲笑,他只是在理智做一个神圣的解读者。
跳脱出了她原有的认知范围。
她甚至觉得,当时的裴信,像暗夜里的天使。
让她不用那么**裸,陷入尴尬局面,和他们四目相对,丑事也再也没有遮羞布。
“今天我又帮你两次,程之声,欠我这么多,你要拿什么来还?”他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不如就遂你你愿,以身相许?”
程之声捶了他胸口一把。
男人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也思前想后过,裴信想必是在她第一次,听见那间房里奇怪的声音时,就早她一步察觉到了什么。
可他没戳穿,他当时也是不想让她难堪的吧......
程之声没再挣扎,她贴在他胸膛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脸颊开始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