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野吹了近十分钟的冷风才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背后的药油已经完全渗透到皮肤里,酥酥麻麻的一片,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的缓缓流动。自受伤以来她就没有怎么管过自己的伤势,经许朝歌这么一抹才发觉,原来自己受了这么大面积的伤。
眼下最严重的伤就是她的小腿了。陆琦绑的木板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疼痛,但一着地,仍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她扶着墙蹦跳着,免得碰到自己受伤的脚。窗户离门不远,蹦个两步就能到了。
“你还在这啊。”许朝歌如她所说,守在门口。见她开门,直起身,上下打量她的伤势。因为刚才的冲动,祁牧野觉得有些尴尬,她扯着嘴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握着门环干站着。
“我说过我会守在门口。”许朝歌一脸平静,仿佛刚才的插曲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刚才······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突然短路了,说出那样的话,冒犯你了。”
许朝歌摇摇头:“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祁牧野听得愈加脸红,她低着头,悔不当初:“早知道就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了。”
许朝歌扶着她走出来:“你我之间无需在意这些。”她搂着祁牧野来到小院里,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现在太阳正暖和,不如在这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祁牧野点点头:“挺好的,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她打量着许朝歌,咬着嘴唇补充道:“我以前不这样的。哦不,我之前从未对你有过这样的想法,你不要误会。”
“祁牧野,我知道。”许朝歌握着她的手掌,神情极为认真,“对心悦之人有这样的冲动是人的本能,但你能控制住自己是你的素养。我不会怪你,相反,我会庆幸我选择了这样的你。”
“谢谢你愿意这样想。”
“不客气。”许朝歌也躺在椅子上,望着树叶间的天空,问道,“你在你那个世界有过心悦之人吗?”
祁牧野摇摇头,笑道:“没有,我是母胎solo。”
“什么是母胎梭罗?”
祁牧野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伸长了腿:“就是从小到大孤身一人,从未与人在一起过。”
“为什么?”
“感情的事哪有为什么,无非就是没有缘分,没有看对眼。我在那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人从不会这么热情,就像是有结界一样,外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祁牧野长叹一声:“你我有缘吧,你看我在真正见到你之前就已经梦见你了,可能冥冥之中注定我要与你相遇,注定我要对你特殊。”
“谢谢。”许朝歌轻声道,“谢谢你对我好,也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祁牧野被突然之间的客□□得手足无措,她换了个坐姿,羞赧道:“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就是经历这两个月,突然觉得,能再见到你,能遇见你,已经是上天对我的莫大的恩赐了。在大铭,与我有着类似命运的女子万万千,但像我一样能得你教导、宠爱的,只有我一人。”
“许朝歌。”祁牧野低头琢磨措辞,“你的幸运,你的独特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本身就足够努力,你本身就足够聪慧。就像我现在收的那些学生,哪些能如你小时候那般用功?你不该把你获取的成就归功于我一人。”
“不说这些客套话了。”祁牧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两个月官府那边可有行动?”
许朝歌点点头:“听闻他们最近也在存粮,应该是听了你的方法。”
祁牧野:“希望他们给点力啊,不仅能拯救尹江的百姓,也能拯救你我。”
许朝歌握住她的手,鼓励道:“我们可以的。”
“这几天你就在家休息吧,学堂的孩子我帮你教,治水存粮的事也有我帮你盯着,每日你就在家看看书,晒晒太阳……等我回家。”
祁牧野仰头长叹,讨价还价:“都过了那么久了,真的没事。我在家待那么久,会憋疯的。”
“祁牧野。”许朝歌凑近,心里憋着气望着她,“不要让我生气。”
“我想,每日回家都能见到健康的你。”
“我……”祁牧野还想拉扯什么,低头一见到许朝歌固执的眼神,心不觉就软了,抿着嘴不情不愿地点头。
“那我就先回面馆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不想吃。”祁牧野心里有些不高兴。她筹备了那么久,现在正在冲刺阶段,依她的性子,得每日亲自瞧着才肯放心,如今整日在家,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许朝歌捏捏她的手指,企图让她高兴起来:“我给你带你往日喜欢吃的,带很多回来,好不好?”
祁牧野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祁牧野点点头。
“觉得冷了就回房间。”
“许朝歌,你小时候可都是我照顾你的,我现在是腿瘸了,又不是傻了。”祁牧野抱怨道。
许朝歌只是低着头,目光缱绻地望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内心不断平复汹涌的情绪,待心中的浪花翻滚到一定高度,她才鼓起勇气,仰头在祁牧野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她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急忙站起身,眼神飘忽,望着围墙上的天空,手指紧紧捏着大腿两侧的布料,语速极快:“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她走得慌张,全然没有注意到祁牧野嘴角勾起的那一抹笑容。
原来只要不开心就可以,那······
她要每天都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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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祁牧野就每日被许朝歌锁在家里。许朝歌每日清晨都会与祁牧野隔着一道门说着再见,有时祁牧野起得早,她们便牵着对方走到大门口,在那狭窄的小巷子里依依惜别。祁牧野以往最讨厌偶像剧里那种黏腻的分别,明明很快就能再见,偏偏弄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她不能理解,直到她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性,明明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却开始不断祈求上苍。
时间一久,祁牧野就掌握了规律,当暮钟敲到第一百零五下,她总能听到许朝歌推开大门的声音。她受不了等许朝歌穿过小院这样漫长的等候,往往都是暮钟一敲响,她就起身走到门口,在心里默默倒数着,在许朝歌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或是猛地拥她入怀,或者缓缓张开双手,看着许朝歌红着脸、带着甜蜜的笑容走向她的怀抱,在她的怀里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她一直觉得“我回来了”这样的话语总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是久别重逢之后的释然,是漫长的等待里的焦灼,是看到归人时骤然涌上心头的温暖。从小到大,祁牧野都觉得语言只是一种工具,直到她开始在门口默默守候,望着天空,竖起耳朵倾听尘土飞扬的声音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语言可以带来这样的震撼。
原来并不是没有意义,只是那个时候她不懂。
陆琦来看过她的伤势,身上的淤血大多都已散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尤其是脸上那片,像极了贪玩时不小心沾上的灰尘。有时许朝歌也会盯着她的脸傻笑,气得祁牧野嚷嚷着要将自己自制的口罩戴上去。
小腿的伤也已好转,可以走动,但是不能剧烈运动。听到这个消息祁牧野简直是喜上眉梢,一个劲地给许朝歌使眼色,不断暗示她。许朝歌拗不过她,只好按照祁牧野的描述,托人给她做了根拐杖,每日扶着她前往面馆。
祁牧野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许朝歌不敢放她一人在街上走着,每回都与她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随时关注她的动作。
越靠近面馆,熟识的人就越多,瞧见两人暧昧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打趣几句。许朝歌是铭朝人,她都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祁牧野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况且明年她就能和许朝歌修成正果了,她们无所畏惧。
面馆的四个伙计对二人的住址越来越迷惑,就连叶珉仪这样的忠实迷妹都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
但许朝歌是老板,况且二人在众人面前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纵使在心中怎么抓耳挠腮,他们也无法开口询问二人的关系。
暧昧就暧昧着吧,暧昧中的情侣更有助于他们磕糖。
骨头是身上最难痊愈的地方,祁牧野的拐杖拄了将近两个月,一旦没有支点,走起路来仍是隐隐作痛。年幼的孩子总是喜欢学人动作,每回散学,他们总学着祁牧野的模样,一瘸一拐地排队走向各自的父母。乍一看,还别说,整齐得很。祁牧野又气又笑,决定明年就让这几个小鬼头来当花童,每日让他们排练,看他们还敢不敢嘲笑她?
许朝歌教过他们两个月,这几个孩子也渐渐与她熟识,意识到许朝歌甚至比他们的先生还要温柔。若是不会写,先生只会在讲解之后让他们多抄几遍,但是许朝歌不会,她只会夹着嗓音轻声细语地向他们解释,再摸摸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回去慢慢理解。
大概是爱屋及乌,这些不时吵闹的孩子在许朝歌看来也分外可爱。
面馆的四个伙计也会来到隔壁蹭课,面对大自己那么多的同学,他们总是格外好奇,缠着他们问东问西。这四人的接受能力已经不及孩童,这几个小鬼头就热衷于教他们的哥哥姐姐学习,以此获得格外的成就感。
“不许打扰许姑娘。”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祁牧野一让他们休息,他们便一窝蜂围到许朝歌身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人类的八卦之心总是亘古不变的,从许朝歌的籍贯到童年生活,从许朝歌的创业史到她将来要与祁牧野生几个孩子,八卦的精髓算是被这几个小鬼头掌握了。
祁牧野平时极少接触小孩,她从未想到小小年纪竟这样口无遮拦,饶是她这样厚脸皮的现代人都听得面红耳赤,更何况是许朝歌这样容易害羞的女子。
每回她都是板着脸,端着先生的架子强制几个小鬼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随后站在许朝歌桌前,又是咳嗽又是扣桌角,晃着身子踌躇好久,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前面。
许朝歌学得很快,祁牧野花了许久准备的笔记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不时与祁牧野讨论其中的疑惑。祁牧野在现代不是干水利这一行的,对水利的研究也就开始了几个月,面对两人都不懂的问题,总是能与许朝歌面红耳赤地争论一番。
祁牧野擅长画图解题,有时候说不过许朝歌,她便咬着牙,气势汹汹拿来纸笔,画出示意图,委屈巴巴地指着图纸:“你看,我说的才是对的!”
有时候因为一个问题,吵一个晚上也没有个所以然来,烦得祁牧野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在画着图纸,次日趁学生在写字,赶忙拿着图纸继续与许朝歌争辩。
祁牧野在激动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语气,一着急,音量就大起来。起初只是用气声交流,谈着谈着,不觉成了正常音量。几个孩子也是偏心得很,许朝歌与她争辩时,他们默不作声,一旦祁牧野开口,他们就齐齐回头,学着她的语气,皱眉道:“先生,不要打扰许姑娘!”
祁牧野:······
好歹也知道她才是先生。
每每这时,许朝歌总是带着小人得志的笑容,问:“你还要讲吗?”
祁牧野带着怒气瞪着许朝歌,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回家你就完蛋了!
倒也不是祁牧野回家真的会对许朝歌做什么,只是觉得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写下这样的话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禁忌感,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浪花。
况且因为这句话,许朝歌总是能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做些让她开心的事。
她想,受到偏待,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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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