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应城不太平,霍云舟照常踩着晚八点的钟声踏进家门,一家子用过晚饭,四姨太抱着霍灵黛回房,二姨太、三姨太陪老夫人闲话家常,在老夫人愈发瞌睡的哈欠声里讪讪告退。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怎么也捂不热老夫人的心。
姨娘们素日爱围着老夫人转,老夫人疼爱她的好大孙,霍青荇有事没事又爱缠着白微。
九点钟声刚过,她赖在白微房里不走,一手撑着下巴:“阿姐,你躲我。”
“这话怎么说?”
白微一脸无辜。
“还怎么说?我特意开了门等你洗完澡找我,你没来,还不是在躲我?今晚吃饭我给你夹菜你都不爱看我。”
几次想和白微对视,都被她躲了去,不问清楚,觉也睡不踏实。
白微不擅长说谎:“我去找你来着,听见你和沈小姐通话了。”
霍青荇小脸一红:“打情骂俏也听见了?”
“听见了。”
“啊。”她双眼发直,乖乖坐在那,双手放在大腿,蔫蔫地打不起精神,音量低得不能再低:“阿姐你这脸皮也太薄了,那、那也不能躲我呀,我都不难为情,我还想向你请教呢。”
被她说“脸皮薄”,白微选择性失聪,紧抓着后半句问:“请教什么?”
她这人有职业病,爱给虚心好学的学生答疑解惑。
“请教……”霍青荇急中生智:“之前我不是说沈筠管我管得严么,她要是仗着我钟意她给我使脸色怎么办?我是纵着,还是也给她使脸色?”
又是谈情说爱的事呀。
白微眨眨眼,檀口微张:“两个人想长长久久,当然要互相包容,她使脸色,你也使脸色,不就要闹掰了?”
其实这事她也不懂,唯一的经验还是从那本情.色小言里琢磨出的。
她们“姐弟”二人在房里钻研与另一半的相处之道,真正的那对夫妻,关起房门说正事。
宋薄秋惊讶道:“拒了?”
“拒了。”
霍云舟握着那枚方形印章:“惊蛰是有大出息的孩子,他的话,当爹娘的要听到心里去,不能轻率。他不愿白微嫁入宋家,那就不嫁。赶明儿我回凛城见见岳父,说清楚。”
救命之恩,翁婿之情,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行,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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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霍青荇碍于“少爷身份”不得不从那扇房门退出来:“阿姐,晚安。”
“晚安,好梦。”
这一觉,当真做了再好不过的梦。
只是梦醒,梦中种种影像渐次蒸发,未曾留痕。
晨光打在明窗,霍青荇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打打哈欠,伸个十分舒坦的懒腰。
又是新的一天,各人有各人的忙碌。
荀熠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服用不干净药物,导致产生幻觉,且服用年限至少有五年。
荀老爷一颗心冰凉,捧着报告,老泪纵横。
服药年限至少五年,也就极大程度上排除了他杀可能。
数来算去,荀家夫妇教子无方,酿成今日之局。
死了的人有了说法,活人也要给活人说法。
一大早,霍云舟带着厚礼前往凛城,大太太闲来无事在客厅烹茶:“你爹一会儿一个主意,你怎么劝住他的?”
“爹素有主见,擅权衡利弊,他之前犹豫不决,我帮他做了决断。”
茶水沸腾,汩汩的热气往外涌,宋薄秋微不可察地嗯了声:“应城正乱,没事别往外边跑。”
“知道了,娘。”
霍青荇听话地一上午没出门。
凛城,得知贵婿登门,宋老爷子亲身相迎。
霍云舟一见岳父,登时便拜,殷勤得不得了,宋禀安面上带笑直喊“姐夫”,一家子簇拥着进正堂,霍家带来的礼一箱箱地抬入内。
“早该来探望岳父的,是小婿的错。”
他一来又是叩拜又是认错,态度真挚,真情流露,谁也苛刻不来。
老爷子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现在来也不迟,女婿如半儿,你还记得我这老头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霍云舟急忙又拜。
功成名就的霍家掌权人,言行举止,滴水不漏,外人休想在他这拿住把柄。他待宋老爷子之好,宋禀安这个亲儿见了都自愧弗如,是以对这个姐夫推崇备至,敬爱有加。
“来这么久,怎么不见良峥?良峥呢?”
“那孩子,不争气,被我关禁闭了。”
霍云舟一惊,眼神心疼:“岳父竟然忍心,要我,可舍不得关惊蛰小黑屋。”
宋良峥对宋家的重要,不亚于霍青荇这个“嫡长子”,甚而在宋家,他的分量更重。
因为宋禀安唯有这一个儿子。
老爷子一叹:“良峥若有惊蛰半分能耐,我何至于发愁?”
霍云舟觉得这话说得很对,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家惊蛰能耐的少年人了,他笑笑:“老爷子就是太偏颇,我看良峥极好。”
两个人精,谁也不往儿女亲事上说,比耐性,终究是有求于人的宋老爷子略输一筹。
他看看儿子,宋禀安苦着一张脸接过话茬:“那臭小子,哪有姐夫说得那般好,十七岁了,在情情爱爱上还是一张白纸,喜欢的姑娘都不晓得怎么讨好,笨得要命……”
“哪里笨了?”霍云舟佯作不悦。
“可不就是笨?上上次在风雨楼,说话惹恼了白小姐,上次又没抓住机会,平白辜负他姑姑的一片好心……”
“是微微没这福分。”
老爷子眼皮一跳。
宋禀安微怔:“怎、怎会?我们都觉得她好……”
“哪里好了。”不等他说完,霍云舟好一通抱怨,好似那真心为小辈婚事操心的大家长,说了白微好些不是:“书呆子,脑子里光想着学问,哪装得下情情爱爱?她呀,活得太仙了,不接地气,娶回家也是摆在供桌供着,压根没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心,不然早许人了。我和白老兄有故,他不在了,他仅剩的这点血脉我得帮他看好,要对得起他。做人呐,不能忘恩,岳父说是不是?”
宋老爷子忽然笑了,这笑和之前的笑不同,却仍是笑的,半嗔怪半无奈,话尾隐约透着一股子老了老了于事无补的萧索:“你呀你,什么道理都让你占了。”
“是岳父疼我。不然,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口无遮拦?”
他翁婿二人打禅机,宋禀安越听越迷糊。
霍云舟在宋家陪老爷子吃了一顿中饭,潇潇洒洒离开。
他前脚走,后脚,宋府管家清点好姑爷送来的厚礼,礼单送到老爷子手中。
宋老爷子心倦怠,人也倦怠,坐在那不想挪窝。
礼单打开,他坐直身子,愣了半晌,一拍大腿:“好一个‘工于心计,豪气如云’的霍郎啊!”
“爹?”
“走,去看看姑爷的心意。”
心意心意,人们常爱用‘心比金坚’表达有坚定的决心。霍云舟送来的十口大箱子,第一箱,开出来的恰是满箱黄金。
金光闪耀,熠熠生辉。
“再开!”
第二箱,开出满箱浓金色的淡水珍珠,珠光宝气,贵气华丽。
“再开!”
第三箱,没前两样吓人,却也要命的值钱,全是种水上好的翡翠。
“再开再开!”
红宝石、绿宝石、玛瑙、玉石……
十口箱子堆在那,给了宋家上下难以言喻的震撼。
十几年前霍云舟娶妻也不及此番阵仗,十几年后,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吓死人的阔绰。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十口红木箱,宋禀安好一会才明白,为何外人提到姐夫,总称呼他“点金手”,言语里存着说不出的敬畏。
点石成金。
做什么生意都能大赚特赚。
宋老爷子一吸气:“看明白了吗?”
“啊?”宋禀安目光艰难地从十口箱子移开,看见他爹沉下去的脸,一下子惊醒:“爹,姐夫他这是……”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蠢笨如猪的儿子!”
一拐杖打在宋老爷侧腰,宋禀安忍着疼不敢躲,接连挨了三下。
打了人,发了火,宋老爷子苦笑:“良峥和白小姐的婚事不成了,以后不准再提。也别再和你姐夫提我救过他的事。都过去了。”
他面露颓势:“今时不同往日,霍家……是真的起来了,霍云舟几百年不出的商业奇才……日后对你大姐态度好些,青荇那里,你要做好这个亲舅舅。把良峥放出来吧。”
“良峥的婚事……”宋夫人陈惜玉出声问道。
老爷子看着一口口货真价实的宝箱:“没有白小姐,还有霍小姐,让良峥想想法子,动动脑子!”
他动了真气,陈惜玉哪还敢说看不上霍灵绯的娇蛮性儿,低声应是。
财帛动人心,财帛也能扭转人的心意。
霍云舟心意太真太诚,十口宝箱,买断老爷子昔年救命之恩,使宋家求无可求,不仅没法挟恩图报,往后宋氏父子见了他还得亲如一家。
霍宋两家,只能更亲密,不会生丁点隔阂。
“学着点。”老爷子提点儿子。
宋禀安比吃了黄连还苦,姐夫这一招,一般人可学不来。
车子驶回应城,霍云舟一进家,问:“少爷呢?”
“少爷说家里太闷,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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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荇嘴边叼着不知哪采来的花瓣,背靠一面墙,散漫捻开买花附赠的折叠小卡片——
【应城将乱,少爷早回。】
她从裤兜里摸出金色打火机,火舌轻舔,卡片燃烧,化作一撮灰被风吹去。
秋意浓,秋风凉,霍青荇单手插兜,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虽然有太多不舍,但也确实是时候回西京。
她一手扣在后脑,秀美的面容藏在无人可窥的暗影,招招手,车夫阿来揣着满肚子热情飞奔而来,无需言语,载着这位挥金如土的贵客回长鸣路。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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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挥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