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陈四的死至多只是牵动陈家人的心,那么荀熠在高楼的纵身一跃,可是惊动了不少人。
夜晚的应城不缺繁华热闹,钟鼎楼的大掌柜听说死了人,急哄哄跑出来,迎头瞧见这么可怕的一幕。
“没救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
“荀少爷何故想不开……”
“他是自.杀?”
“可不?我们亲眼见他自己从上面跳下来的!”
人声嘈杂。
钟鼎楼的伙计们忙着维持秩序,大掌柜脑门起了一层惊汗,心里生了埋怨:这荀家少爷太不会做人了,想死死远点,死在他们楼门前,这是闹哪样!?
“可见被燕大开除,此事对他刺激太大了。”
大掌柜听着周围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又道:这对我们钟鼎楼刺激也不小!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是以死来忏悔吧。”
“还这么年轻,错而改之,何必寻死?”
死了人,诸人或惋惜或冷漠地发表看法。
夜晚腥风刮到卖棺材的荀家,荀家夫妇一路“我儿我儿”急呼,到那儿,荀夫人受激过度,一头晕过去。
荀老爷中年丧子,布满沉痛的老脸笼罩在半片阴影:“不,熠儿不可能自.杀……”
别人不了解他的儿子,他还不了解吗?
贪生怕死,好行小恶,天赋虽高,满身聪明不往正道走。
子不教,父之过。
这次他下定决心要儿子尝尝教训,省得哪天犯更大的错。
可……
可他的儿子死了。
来不及从新做人,便做了黄泉孤鬼。
“是谁,是谁害了我儿?”
害不害的,他说了不算,得经过严密的查验。
现场被保护起来。
丧子的荀老爷肩背一瞬间佝偻。
钟鼎楼门前,一行人急匆匆往北面走,死了人也不看,气势汹汹,面色沉凝。
“发生什么了?这么大阵仗?”
“我知道!是顾老爷和顾夫人!”
“嗐,你们没听说吗?那位‘画楼少爷’也没了。尸身就在少有人去的那道窄巷……”
“顾画楼也死了?!”
他死了儿子,情绪激动,路人点头如捣蒜,生怕他突然发疯给自己一拳。
给他一拳的事没发生,荀老爷亲生子也不管了,跟在顾家人身后,来到阴冷的窄巷。
人们提着一盏盏灯笼,照亮逼仄脏污的小巷。
两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那。
一个穿着衣服,一个没穿衣服。
地上落了一把枪,是顾画楼被扫地出门前唯一带着的防身之物。
没穿衣服的那人显然是一枪.爆.头,死相凄惨。
顾夫人嘴唇颤动,花了好大大气、颤巍巍喊道:“画、画楼?”
这是顾画楼!?
“那一个不是陈老叔吗!”
认识陈老叔的人立马认出他来,他穿着衣服,容貌也没损毁,很好辨认,胯.下、胸口各自中了一枪,再去看赤.身.露.体遭了大罪的顾画楼,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
人们甚至能根据看到的联想起生动的画面。
“盖上!快盖上!”
顾夫人尖叫着。
顾老爷面沉如水,紧紧攥住的拳头暴露他此时的怒火哀痛。
下人们手忙脚乱扯了白布蒙住少爷身体。
起身之际,依稀听见围观的路人们压到底的私语。
少爷……
死得太不体面了。
.
长鸣路,明月高悬。
发生在钟鼎楼前以及窄巷内的事儿早已迎风传遍应城,初听顾画楼的死讯,霍青润有一霎没缓过神。
十四岁的霍青哲正是对凡事感兴趣的年纪,摸摸下巴:“二哥,那顾画楼,真是被一个懒汉弄.死的?”
“弄死”他加了重音。
而“弄”这个字,可以组好多词。
譬如:玩弄,戏弄,狎弄。
落魄凤凰不如鸡,没了顾姓作为仰仗,顾画楼怎么就混得这么惨?还是不是男人了?
是男人,却被个男人……
他“啊”了一声,觉得不知名的部位好疼。
霍青润瞥他,心有戚戚:“外面传疯了,尽管顾家死命遮掩,但越遮掩,好奇的人越多。顾画楼先被顾氏除名,再、再遭此大辱,正常人都得疯,更别说从小当继承人养的正经少爷……”
“所以说,他果然是被……那啥了?”
霍青哲不关心别的,他就想知道男人做男人,是不是也很爽。
要不然那名为陈老叔的懒汉这么痴狂呢。
至少弄了两个小时啊。
冲这把子精力,他就不得不服。
也难怪顾画楼先杀.人,再自.杀,估计没脸存活于世。
女人遇到这事,投河自尽的不乏少数。男人遇到这事,不传出去还好,一旦传出去,整个门庭都要蒙羞。
好在顾画楼不姓顾了。
有此警醒,霍青哲打算看好自己的屁股,别被哪个变.态盯上,不然他也没脸活了。
他好同情死去的顾画楼。
又羡慕同样死相凄惨的陈老叔。
这大概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惜活人不想做鬼。
霍青哲也不想。
一日没过完,发生三起命案,又从陈老叔那里引过去,人们后知后觉发现前揽月社成员之一的陈四当天也没了。
各有各的死法。
也各有各的说法。
查不出破绽。
顾画楼、陈老叔两人的死,可以说是“一个屁.股引发的血案”,陈四的死,死于流浪汉误伤,至于大庭广众“一跃解千愁”的荀熠荀少爷……
尸检结果还没出。
“窝囊啊。”
“爹……”
顾老爷子眼尾爬满苍凉:“人查到没?”
“没……还在查……”
“事发前画楼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也查不出?”
顾老爷声音苦涩:“这个逆子……他藏得太好了,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这一回是实打实的活着的顾画楼坑了死了的顾画楼,道貌岸然的本事太强,家里人根本不设防,他是家里的少爷,除了亲爹、亲祖父,谁能管到他头上?
顾画楼要想瞒着家人行恶,有一百种不被发现的法子。
顾厌春气息一沉:“他的女人呢?喊过来,我亲自审问。”
顾少爷生前有两个通房,没妻室,下人领命前去带人,不消片刻,慌慌张张跑回来复命:“回、回老爷子,明姨娘失踪了!”
.
津鸣渡口。
男人将一口皮箱子塞到女人手里:“少爷心善,你是无辜的,这一去,别回来了。”
明姨娘十六岁做了顾画楼的通房,迄今为止,这是第十个年头。
一度以为噩梦不会醒。
然而噩梦醒了。
“你……你不要我的命?”
“我听少爷的,少爷要你活,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我……”她难以置信:“我自由了?”
“自由了。”
渡船发出催促的长鸣,晚间也不乏人来人往,明姨娘给顾少爷当了十年婊.子,进了顾家后几乎没做过一天‘人’,现在忽然能当‘人’了,她抓起重量不轻的皮箱,一手握着通往彼岸的船票:“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她头也不回:“顾画楼死有余辜。”
仿佛身后有狗追,她小跑着,顺利登船。
顾家的下人死命追过来,船已起航,明姨娘站在甲板眺望,离得太远,一个人也看不清。
但她心里畅快,不敢想的畅快。
她决定忘记那张非常漂亮非常冷酷的脸。
忘掉她的恩人。
才是最大的报恩。
.
楼上。
霍青荇在打电话。
话筒另一边女子好听的声线传来,她狐狸眼微弯:“想你,怎么可能不想你,再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阿荇……”
她“嗯”了声,闭着眼,沈筠妙曼的身姿浮现脑海,勾得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阿荇……”远在西京的沈小姐快速收拾好羞怯的心情,软声道:“我爹爹去你那里了,你、你有没有见到?”
“沈伯父?没见到。怎么,你想我这么早见家长?万一他棒打鸳鸯拆散我们怎生是好?”
她的打趣惹得学姐小鹿乱撞:“没有没有,你不要那样想……”
“哪样想?”
“……”
沈筠呼吸紊乱,混乱的心跳隔着一根电话线输送而来,霍青荇识趣地住了嘴。
沉默里增了好多暧.昧的粉色泡泡。
表盘上的秒钟走了足足六十秒,她换只手拿话筒,踢了拖鞋上床,靠在床头,声色柔软:“谢谢沈小姐选中我谈恋爱。”
门半开着,白微叩门的手倏地停在半空。
西京的沈家才女耳朵一下子红透:“阿、阿荇……”
霍青荇蓦的压低喉咙,扯了被子盖在头顶,躲里头肆无忌惮撩.拨学姐的心,欢笑声和轻嗔声断断续续地入了白微的耳,捧着陶罐的手渐渐绷白。
她的阿弟啊。
她在心底默念一声。
原来谈起恋爱来是这么个天真模样。
躲被子里,不怕闷吗?
不过三两分钟,主动打电话来的沈筠招架不住,丢盔弃甲,轻微的喘.声漫在耳畔激起克制不住的痒:“你别、你别取笑我了……”
“哪有。”
她掀开蚕丝被,揉揉耳朵,盘腿坐着,一派淡定:“你就放宽心等我回去就行啦。”
答应和学姐谈恋爱,肯定会回去好好谈的。
她要沈筠不要急。
羞得沈筠差点咬了舌头。
房间满了少年人的哈哈笑声。
白微心尖一涩,觉得还是悄无声息退开为好。
她亲密无间一日日看大的惊蛰,去西京一趟,遇到良伴,高兴之余,她仍旧无法免俗地感到失落。
梅子的酸味儿又泛上来了。
门外没了那道人影,霍青荇笑着挂断通话,枕着双臂慢悠悠地想:那日名流宴,她是机缘巧合之下闯进那间房,还是懵懵懂懂落入猎人设计好的圈套?
若是机缘巧合,那她和沈筠也太有缘。
若是落入圈套,沈筠知不知情?
沈筠一天恨不得打三通电话温言软语地催她返校,真够缠人的。
还旁敲侧击她有没有认识别的女孩子。
这还没正式谈呢。
倘若哪日真刀实枪地谈起来,有了肌肤之亲,指不定要怎么管她。
她翘着脚丫子,百无聊赖地想:如果沈筠能每天喘给她听,她是乐意被她管一管的。
惊蛰不仅颜控,还是个大写的声控(猫猫歪头.jpg)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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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