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间歇泉的时候,一大股泉水恰巧从地面喷涌而出,扬至数米高空,尔后落下,风浪裹挟着水雾向她们袭来。
巨型水雾如一团苍白的巨人,气势汹汹地向她们袭来,路行川毫不犹豫地抬起胳膊,一把将云景藏到自己身后,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水雾。
料想中的热浪并没有到来,那声势浩大的水雾,只堪堪亲吻路行川的一缕发丝,随后便消散于风。
路行川不经笑了一声,垂眸望下,只见云景那张漂亮的脸蛋喜形于色,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笑,白金色的长发被风扰乱,爬上她的肩膀,与她黑色的头发相互勾连,像打了个结。
那一瞬间,路行川只觉得自己久违的心跳声好像又响起了。
路行川松开了胳膊,主动与云景分开半臂距离,然而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却被牵扯着向前,悬在半空。
云景也看见了那两缕发丝,一黑一白,相互勾连。
“诶呀,姐姐,”云景托起掌心,笑得一脸狡黠,“缠住了怎么办呀?”
那尾音微妙,说着为难的话,却好像不打算解决的样子。
路行川抬眼望了她,手指轻轻捻着两缕,指尖从那只手的掌心划过一道,分开了。
突然,指尖被人握住了。
路行川怔了一下,丝丝暖意从指尖穿来:“怎么了?”
“啊,没怎么。”云景笑笑,好似方才只是无心之举,现下反应过来,便立即松开了。
说话间,又一场喷发奔涌而至,路行川背对着喷泉,却明晃晃地看见云景张大了嘴,黑黑的瞳孔几乎快要将那惊喜流溢出来。
云景“啪嗒啪嗒”地拍着她的胳膊,焦急地催促她转身,生怕她错过这一场喷发。
路行川脚下听话,目光却一寸不落地盯住了她的侧颜。
明明是这么明媚开朗的一个人,为何要经历那些?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酸酸涩涩的,路行川想不明白。
“下一站想去哪?”想不明白的事便不去想了,路行川与她并肩而立,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即使她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景低头看了一眼指尖,虽然戴着手套,但她总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传来,格外温暖。
“去哪里都好。”云景说。
路行川又看了她一眼,撞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不禁笑了。
“那就去黄金瀑布吧。”路行川捏了捏云景的指尖,望着又一次腾起的喷泉,“带你环一次岛好不好?”
“好呀。”
云景总喜欢加这样的语气词,看起来明媚又张扬,说话的时候却又总是乖乖的,看得让人心软。
抵达黄金瀑布的时候,天色已经不算早了,但瀑布边依然围了不少人。
不同于从底部仰望高悬的流水冲刷,黄金瀑布是典型的阶梯式瀑布,路行川站在岸上,眼望着冰蓝色的冰川水倾泻而下,奔腾不息。
瀑布溅起的水珠弥漫于天际,随着冰岛一贯汹涌的大风袭来,犹如下了一场细雨。
路行川转身去看云景,她想起那道瘦长的身形,怕她被一阵风刮走了。
“咔嚓——”
路行川转头的一瞬间,快门声响起,云景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个拍立得,正对着她,相纸从上方的槽中缓缓弹出。
“哎呀,”云景取下相纸,一下子背到身后,笑了笑,“你怎么发现了呀。”
“拿来。”路行川朝她伸出手。
“不要,我要自己私藏的。”云景小小地吐了吐舌头,殷红的舌尖从齿间灵巧滑过。
“可你拍的是我。”
“谁说的……”云景明显底气不足地说,“我拍的明明是后面的瀑布,是你挡住了我……”
“不抢你的,我看看。”路行川已经走了过来。
云景垂了垂眉,有些不情愿地把背后藏着的手伸了出来。
气温太低了,相纸还未完全成像,云景紧紧地捏住一角,与路行川相对。
画面由浅渐深,路行川一袭大衣背身而立,交叠着胳膊侧身,目光恰好落在相纸中央,像是隔着相纸与人对视,黑色的发丝被风吹起,身后定格的冰蓝色瀑布为她作衬。
这是一张拍得很好的照片。
云景也是一喜,从口中呵出热气,宝贝似的把它抱在怀里。
“这是我第一次拍照!”云景邀功似的抬起头。
“拍得很好。”
云景嘿嘿一笑,又紧张兮兮地把照片贴在怀里捂紧,一脸防备样:“这个不能给你……这是我的,第一张照片,第一张相纸,我……”
“我家里有个说法,第一张照片不能给别人的,会倒大霉的!”云景瞪着眼睛,煞有介事地嚷嚷。
路行川看了好笑,越发觉得她可爱,又忍不住板着脸逗她:“你这是侵犯我的肖像权,我有权利要回我的照片。”
“我……”云景顿时噎住了,眼角垂下来,大大的眼珠子看着可怜兮兮的。
于是路行川又不忍心了,瞥了眼被云景握紧的相纸,道:“送你了。”
俄而,路行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板起脸,一本正经道:“但你不能再拍别人了,其他人可没我这么好心,说不定还会把你告上法庭。”
这话是吓唬云景的,云景却好像舒心了一般,拍拍胸脯子,又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不会的不会的啦。”
路行川看她拉开衣链,将相纸收好在内侧的口袋里,伸手从她臂弯里接过相机。
“我给你拍吧。”
“不不不,”云景连忙拉上拉链,伸手去抢,“不要给我拍。”
路行川疑惑:“为什么不?”说着,脚下一撤,躲开云景,举起拍立得,对着她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
“咔嚓——”
云景终究是慢了一步,这张照片已经被路行川拍下了。
云景懊恼:“你拍我干什么啊?”
路行川倒是很自然,等着相纸出槽:“你的相机,不拍你不是很可惜吗?”
相纸弹出来了,云景手快一步,抢在路行川之前取下了相纸,用手捂着不让看。
“你别这样,会糊的!”路行川赶紧制止她。
“我不!”
“松开。”
“不要!”云景很倔强。
“松开——”路行川伸手去扒她的手指。
“就不要——”云景学着路行川的语调,也拖着嗓音喊,手指一分不肯挪开。
云景看着瘦,力气倒真是不小,路行川又不敢太大力地掰扯,只好妥协:“我不动了不动了,你别扣着了。”
云景相当谨慎地看着她:“真的吗?”
路行川无奈:“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景转着眼珠子想了一圈,终于放开手:“那好吧——啊啊——”
就在云景松开手的同时,路行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下了相纸。
“啊啊,还给我!”云景急得跳脚,追着要来抢。
云景跑得急,脚下也不注意,眼望着一个打滑,身体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路行川及时伸长手臂,一把捞住了云景的腰。
“小心点,别摔下去了。”路行川蹙眉。
云景觑了一眼身后,她离那汹涌澎拜的瀑布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然而以她刚刚那个姿态,当真有可能滚下去,如此湍急的水流,她若是真掉下去了,那怕是神仙也救不上来了。
云景小心地看了一眼路行川,她正望着身后的川流凝神。
云景又低头看了眼盘在腰间的胳膊,忽然点了点路行川的肩膀,让她回神:“我不抢了。”
忽然云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也回她一句:“送你了。”
直到这一刻,俩人才终于有功夫去看方才拍下来的照片。
相片里的云景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半张着嘴伸手扑来,表情既生动又灵趣。
然而云景却不满意,嘟囔着嘴:“什么呀,不好看。”
路行川却觉得这张张牙舞爪的云景很漂亮,莞尔一笑:“我觉得很好啊。”
云景小小地叹了口气,用头顶撞了一下路行川,威胁道:“不许给别人看。”
“好,我答应你不会。”路行川收好相纸。
天色渐晚,气温也降了下来,路行川伸手把云景的外套拉到最上面,又检查了一下帽子,确保两只耳朵都好好地待在里面。
“走吧,我们先回车上,然后再看看……”路行川微笑着凑近了云景,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看看我们今晚去哪里流浪。”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规划的旅行,幸运的是,这附近就有一家酒店,也恰巧留了这么一间房。
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云景竟还觉得有些遗憾:“哎呀,我还真的以为我们今晚要去流浪了呢。”
路行川放下肩上的背包,笑着回她:“怎么,你很失望吗?”
云景点了点头:“是啊,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那我们就要住在车上了。”
“那也好啊,反正也冻不死。”
路行川从上午买的食物里挑选着,闻言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声:“得了吧,我可不希望明天一早起来,身边躺着一个冻僵了的冰块。”
云景“腾”地一声坐起来,表情严肃,正经道:“你看不起我。”
“没有。”路行川不理她,专注地摆弄手底下的东西。
“我不管,你就是看不起我。”
云景小鼻子一哼,不理她了。
路行川也没说话,屋子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包装袋声。
“吃吗?”路行川伸过来一个杯子。
云景还记着路行川看不起她的事,斜着眼偷瞄了一眼:“……什么东西呀?”
“酸奶,草莓味的,尝尝吗?”路行川仍然举着杯。
云景看她举着辛苦,又忸怩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路行川抿着唇偷笑了一下,又拆开一带洋葱圈递过去:“先垫一下,待会儿看看酒店有没有什么晚餐可以吃。”
“唔,好。”云景含着勺子,头也不抬地回她。
云景吃饭的时候很专注,即使是一杯酸奶,也吃得津津有味。
路行川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走到了窗边。
冬季,天黑得快,她们才入住没多久,外面就已经是一副昏天黑地的景象了。
远古的风从辽阔的土地上刮过,路行川仿佛听到了喧嚣的瀑布水流,在她心中肆虐般地流淌。
背后被人戳了戳——云景一贯的叫人方法。
“怎么了?”
“酸奶。”云景举起酸奶杯,凑到她眼前。
“怎么了?不好喝吗?”路行川垂眼一扫,里面还余下了许多。
“好喝的,”云景摇摇头,也跟着她往窗外看去,把手中的酸奶递到她掌心,“给你尝尝。”
“不用了,你自己喝吧。”路行川推手婉拒。
“什么?!”云景突然炸了。
“你不喝?”
变化太快,路行川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一个空挡,又让云景钻了进去,大声质问她:“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这怎么就成了她嫌弃她了呢?
“你就是嫌弃我!”
“哇——我不活了,你嫌弃我——”
云景嚎起来毫无形象,活像一个撒泼打滚耍无赖的熊孩子。
路行川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立在原地忍了又忍。
没忍住。
“啪啪啪——”
世界安静了。
云景捂着被抽红的手心,一脸委屈又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边,活像个被老师冤枉了的小学生。
真该死的,怎么忘了眼前这站着的是个老师了!
云景上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老师了,尤其是英语老师,因为她的英语很差。
其实她数学也很一般,但数学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个祖传保温杯,先喝两口水,再呸一口茶叶,然后往讲台上一坐,开始唾沫横飞地说没人听得清的方言。
但英语老师不同,英语老师是个三十来岁雷厉风行的女性,课下的时候倒是温文尔雅,到了课上,就开始“横眉冷对”所有人。
云景最怕的就是她了。
呜……姐姐怎么也是英语老师啊。
掌心抽的那三下虽然不疼,但成功唤起了云景对英语老师的恐惧,霎时间不敢造次了。
人安静了,路行川反倒不自在了,看着云景小心翼翼的委屈表情,心里有些不安,又怕自己把人吓到了,食指蹭了蹭鼻尖,瞄了她两眼。
只见云景只是背着一双手,乖乖巧巧地站着,心里更是愧疚,犹豫片刻,端起方才的酸奶杯,莫名地结巴起来:“没、没说嫌弃你,我不太喜欢酸奶。”
“哦。”
云景只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路行川心里更急了,一下子弯起腰,从底下观察云景的表情,小心地哄着:“怎么啦?不高兴了吗?”
“是不是我打疼了?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路行川确信自己刚刚没用什么力气,却也担忧自己的判断失了误。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云景愣了一下,接着把手伸了出去。
路行川立马握住那只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小爪子,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搓着,轻轻吹着气。
“手怎么这么冰,在房间里也冷吗?”路行川皱了皱眉,她原以为云景只是体质不太好,在外面容易冻着,没想到在开了暖风的室内也这么凉。
云景盯着她,忽然就笑了,摇摇头:“没有啊,刚刚才开的嘛,过一会儿就暖和了。”
路行川也看出来她缓过来了,心下松了口气,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家族禁忌”,想一想,还是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