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云景并没有与路行川相认,她来得不巧,只匆匆抓住了她的一个背影,又被人绊住了脚步,再抬起头时,那人已消失在人海之中。
但云景相信,只要她还在酒吧里,只要她还会再来,她们总有相见的时候。于是从那天起,云景总在一遍遍地排练着自我介绍的环节,她想该怎么样介绍自己才显得大方而自然,她想着路行川也许不记得她了,她又该怎样与她重新认识。
终于又是一天,云景终又在酒吧里看见了她。
云景主动截下了服务员的活,端着盘子朝那个方向走去,靠近那人时,云景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握盘的手不自觉有些发抖。
云景大口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直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再那么杂乱无章,她才捋了捋耳边凌乱的发丝,大踏步而去。
“……那我就去冰岛自杀。”
云景靠近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听见了这样的一句话,她愣住了,脚步顿在原地。
她好像喝醉了,纤薄的身体伏在台子上,黑发顺着肩膀滑落,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酒瓶,晃了晃,接着一饮而尽。
云景垂下了眼帘,将涌到嘴边的自我介绍又吞了回去,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员那样,按部就班地完成她的工作。
那日凌晨,云景骑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两人,直到看见她被搀进了小区里,云景仰起头,记住了小区名称。
后来云景又偷偷地跟过很多次,遥遥地望着,慢慢地摸清了她的生活路线。
她发现她总是喜欢从一道桥上经过,但明明她有更近的路线;她发现她总是一个人,约见的朋友也总是同一个;她发现她的警惕性很差,自己跟了这么久,却从来没被发现,但好在她居住的那个小区,安保做得很好。
就这样,云景骑着一辆又一辆的共享电动车,跟了她许许多多的夜晚。直到那一天,云景握着车把停在桥下,远远地望见那个人从桥上抛下了一只手机。
她想,到时间了。
第二天,云景踏上了前往冰岛的飞机。
“晚安。”云景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
尔后,她伸出了两根手指,按在唇上,再轻轻地印在了路行川散落的发丝上,算作给她的一个晚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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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们去哪啊?”此时此刻,“大麻烦”云景正坐在路行川的副驾上,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笑意洋洋地询问路行川。
路行川扫了一眼后座——不知道这孩子都带了些什么东西,不光有个行李箱,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背包,简直像是要搬家一样。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路行川调出导航:“先去买点东西。”
“哇,”云景走到哪都一副情绪高涨的样子,“好大的猪!”
路行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了点头:“嗯,小猪超市。”
“好耶。”
路行川笑了一声,她并不知道云景在“好耶”什么,但有这么个人留在身边,好像也还不错。
“想吃什么?我们买点食物带着。”说着,路行川取了几瓶水放进购物车里。
“嗯……我想想,”云景望着又是一堆看不懂的稀罕玩意儿咂了下舌,一仰头,神色无比正式地问,“有辣条吗?”
路行川闭了闭眼,没回答她的问题,转头拿了两袋面包,这之后,她更是对云景冒出来的一系列的问题充耳不闻,专注地挑着手下的食物。
“能吃酸奶吗?”
“嗯?什么?”
“酸奶,”路行川耐心地说,“有没有过敏或者乳糖不耐?”
“嗷,好像没有。”云景歪着嘴巴,眨眨眼,露出一副骄傲的小表情,“我可厉害了,我什么都能吃。”
路行川点点头,往购物车里放了两盒酸奶。
路行川正专注地挑着食物,云景忽然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嗳。姐姐。”
“怎么?”
“你看这个猪……”云景正指着小猪超市的标志。
“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这个猪长得很狡诈啊。”
路行川噎了口气,顿了两秒,接着说:“嗯,对。”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吧!你看你看你看,翻着个白眼,笑得一脸阴险,还有身上这个存钱口,你看嘛,它就是要把我们的钱全部吃光光!”
路行川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忽然笑了,带着种哄孩子的心态,摸了摸她的头发,顺着她说:“嗯,阴险又狡诈,是只坏猪,好不好?”
“啊啊啊你怎么摸我头发啊!”
谁料,云景反应巨大,一蹦三尺高,爆红着一张脸跳远了。
“啊?”云景的头发很好摸,手下摸得正爽,突然头没了,路行川也是一脸疑惑,“你们家有什么禁忌吗?”
“我……”云景捂着脸,悄悄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一副委屈样,“不是禁忌,就是我……”
“算了算了,我不摸了好吧?”路行川朝她招了招手,拍拍购物车,“买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路行川看见她放下了手,一步步挪过来,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更委屈了点。
该不会真有什么禁忌吧?
想了想,路行川又补了一句:“你已经很高了,不用再长高了。”
饶是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这么一条与摸头有关的说法——摸头长不高。
脸上的热意好像散了点,云景又活回来了:“那是,我可高了!”
说着她挺直了腰板,要与路行川比划比划身高。
路行川被她逗得直乐,肩膀抖了两下,拒绝了在超市里与她比身高的决议。
两个人满满当当买了两大兜的东西,云景自告奋勇要一个人拎,路行川在一旁愣是拦都拦不住。
“姐姐你别跟我推了,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待会儿别累着了。”
路行川心说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却见她的确轻轻松松,没有逞强,也就没跟她拉扯了,夸了她一句:“你很厉害哦。”
“嘿嘿,那是,”云景一听别人夸她,就忍不住翘小尾巴,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骄傲,“我以前在超市里,最多的一次,一个人一下子搬了三箱啤酒噢。”
路行川听了心里一惊,脚下一顿:“三箱?你一个人吗?”
“嗯哼。”
路行川皱了皱眉,继续向她确认:“你一个人,一次性搬起三箱啤酒?”
“对啊,就是这样,你看。”云景拎着两大包东西,胳膊比划着三个箱子的体积,然后“嘿咻”一声,把一团空气抱了起来。
“我厉害吧?”
听着云景轻飘飘的语气,路行川却突然沉默了,半晌,她才说出来一句:“超市里没有男生吗?”
一向笑着的云景突然默了一下,微微嘟起了嘴,兴致不高地说:“不能有男生,有男生在,我就没有工作了。”
路行川凝望着她黑色的双眸,却见如水般波澜不惊的宁静。
云景仰着头继续说:“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我就住不了房,住不了房就要去睡大街啦。”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啊……”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云景滞了一下。
“来一趟,要花不少钱吧。”
“唔,”云景拎起手上的袋子,看着那只“狡诈的猪”,忽然神经质地点了点头,道,“因为我跟某人约定过的。”
路行川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双手,又问:“那个人呢?没陪你?”
云景忽然仰起了头,粲然一笑:“因为那个人不知道我们约定了。”
“嘿嘿,是我单方面约定的。”
路行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鼻尖,眉头蹙了蹙。
“走吧,”云景将手上的东西统统扔进后座,拍了拍勒红的手掌,“出去玩喽。”
“先等等。”路行川拉住了云景,转头走向了另一家店铺。
云景不明所以,但仍屁颠颠地跟上去。
拐进店里,路行川先拿了条围巾,又把不知道窜到哪去的云景叫过来试了试帽子,最后拿上一副手套,一起结账了。
刚走出门,路行川便把那些东西全给云景招呼上了。
套手套的时候,路行川看见她的手背上有些大大小小的黑色印记,路行川认出来,那是多年冻疮留下消磨不掉的痕迹。
路行川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套上手套的时候,小心地用拇指试探了一下,确定这双手套足够的暖和。
一向话多的云景,突然安静了,一直到路行川收拾好她,拍了拍帽子上的绒球,云景才缓慢地开口,声音也慢慢的:“你怎么这么好呀。”
路行川没有回应,只是拉着她回到了车上,打开暖风,一直到云景被寒风吹红的鼻尖恢复如常,她才说:“想先去哪?我陪你。”
“我吗?”云景伸了伸手,张着十根手指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这幅平平无奇的黑色手套,很高兴的样子,“去哪里都可以呀,我听你的。”
路行川安静地注视着她,看见她快活地蹬了蹬腿,两只脚丫子像踩踏板一样,“啪嗒啪嗒”地扑腾着,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脸蛋一直大大地笑着。
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高兴。
路行川拿起了手机,从网上找出了一套点赞最高的旅游攻略:“那我们先去黄金圈吧,带你去看瀑布,好不好?”
“好呀好呀。”
路行川驱车而动,云景坐在副驾上却很不老实,一会儿戳戳这儿,一会儿捣捣那儿,直到被路行川的一句“弄坏了要赔”呵制住了,才终于停下了好奇的双手。
老实了不过三分钟,云景又耐不住了,拿着手机巴拉了半天,对着中控显示屏又是一阵鼓捣,终于一拍大腿,大功告成了。
“你做了什么?”
“连了个蓝牙,我想放歌。”云景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乖巧。
“嗯哼,放吧。”路行川点了点头。
接着,一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震撼心灵的歌声缭绕于空,瞬间侵占了这小小的空间。
路行川一愣,差点打着方向盘冲出去。
然而云景似乎还嫌不够,直接小手一拉,调到**——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瞥了眼副驾上歪七扭八的云景,路行川偏头骂了句脏,又忍不住笑了笑,上扬的眼尾变得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