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们旅途的第六天,云景感冒了。
冰岛的气温其实并没有太低,有句话曾说:“冰岛最冷的就是它的名字”,路行川觉得这话并无道理。
但冰岛风很大,大得离谱。路行川毫不怀疑,云景就是被这风吹倒的。
一路北上,日照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路行川看着即将再次落下的太阳,在途中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
沿途的店铺都已关门,连药店都找不到一家,所幸云景只是有些头晕,倒是没有发烧。
路行川安置好了云景,找酒店前台要来了感冒药。
这世上大概只有生病这一件事能让云景乖乖喝水。
含着温水送服药丸,云景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多加一杯,窝在床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
“还要吗?”路行川摸了摸云景的额头,再次确认没有发烧。
云景摇摇头,闷着鼻音:“对不起啊,又耽误行程了。”
“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身体最重要。”
这话倒是没一点客套,她的行程本就是为云景安排的,云景都倒下了,行程自然要暂停。
窝在酒店里,自然是没什么有趣的活动了,路行川找来了一台投影仪,伸手碰了碰云景的鼻尖:“想看什么电影?”
生病了的云景看起来又懵懂又天真——或者难听点说,看起来没有脑子。
路行川看着好笑,没为难她,脑子里蹦出一个很适合在冰岛看的电影——《白日梦想家》。
“看过吗?”路行川一边调整投影,一边询问云景。
云景摇了摇头,一下子把脑瓜子晃得更晕了,窝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的,嚷嚷着让路行川快哄哄她。
路行川脱了鞋,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刚在床上坐好,云景立马挨了过来,垂着脑袋把自己砸进路行川怀里。
仗着自己生病,云景可劲地朝路行川撒娇——反正我生病了,头脑不清醒也很正常,你不能怪我。
路行川哪知道她心里这些小九九啊,一边顺着毛,一边还不忘给她介绍电影:“挺好看的一个电影,著名的‘冰岛宣传片’。”
“噢,硬广。”云景头都不抬,只顾着蹭路行川放在她头顶的手。
路行川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什么硬广,别乱说,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喔。”埋够了,再埋下去就不礼貌了,云景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没过两秒,又仗着头晕,依偎在路行川的肩膀上。
影片开始,云景心不在焉地偷偷玩着路行川的头发——什么电影都没有姐姐好看。
直到路行川感觉头皮发痒,忍不住偏了下头,又重新捋了下头发,云景这才把视线转移到电影上。
呜……头发被没收了。
诚如路行川所言,这的确是部很好的电影,没一会儿,云景就看进去了。
主角是个平庸内敛的中年男人,却总做着些冲动冒险的白日梦,在主角又一次冒出想法的时候,云景仰头碰了下路行川。
“姐姐,你会这样幻想吗?”
路行川正专注于影片,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
“真的不会吗?”云景坦白道,“我会,而且经常会。”
路行川轻声笑了,伸手摸了摸云景的后脑勺:“那说明你想象力丰富。”
云景却没应声,她盯着路行川专注的侧脸,心里默默地想着:我会,很多很多次。
在酒吧里见到你的第一眼,在机场和你搭上话的第一秒,在你送我护照夹的那一秒钟……
瀑布、冰川、沙滩……
在很多很多个时刻,在此刻的这一秒钟,我都想把你带走,藏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一遍遍地吻你,一遍遍地告诉你,我爱你。
你也许会生气、会愤懑,会后悔认识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等待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但我不能,我不能那样做,我只能装作陌生人的样子与你认识,用眼泪打动你,用笑容留住你,用我的一切换一个与你长眠的机会。
云景垂了垂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个硕大的背包上。
路行川曾问过她,里面装的什么,云景说“是大宝贝”。
她没有骗路行川,里面装着的,的确是她花了一半积蓄换来的“大宝贝”。
在酒吧里认出路行川的那一天,她很兴奋。
兴奋到她明明在酒吧里忙碌了一个晚上,回到出租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激动地在床上扑腾了好久,直到老旧的床板不堪重负,“嘎嘣”一声,断了。
云景知道她又要花钱了,但现下却没有一点忧虑。
她兴冲冲地站到镜子前,面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自己,一会儿揪揪头发,一会儿捏捏鼻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样以最好的状态见路行川。
她太兴奋了,以至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从出租屋跑到了市中心。
市中心有一家婚纱店。
十六岁的她,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公交转地铁,坐了七十多站,最后站到了这家婚纱店前。
她当然不是来看婚纱的,她要去的是斜街的那个商场。
除了面容与声音,这是她所能记下的唯一一条关于路行川的线索——一个童装牌子。
云景查过,市内唯一一家实体店,就在这座商场里。
她早就穿不下童装了,也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能在这里遇见路行川。
她来,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而已。
然而她还没走到商场,就被这家婚纱店夺去了目光。
明净透亮的橱窗里,一套华美的婚纱静静地站在那里。
它真的,太耀眼了,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安静地伫立在那,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云景,不自觉地为它驻足。
耳边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说着自己以后也要穿上它的话语。
云景立在橱窗前,偷偷地在心里许下了一个承诺——若是有幸,她当真找到了那人,就来这家婚纱店里,买下它。
现在,正是兑现诺言的时刻。
她知道橱窗里的婚纱不会便宜,却也没料到,买下这套婚纱,花了她几乎一半的积蓄。
云景付钱的时候,听到旁边试婚纱的情侣交头接耳,说这个价格,去定制一套婚纱都绰绰有余了;又说不如奢侈一把,用这笔钱去租一套百万婚纱,又好看又有面,反正也就穿一天;花这个价格去买成品婚纱,实在是冤大头……
云景听了却不恼,只默默地在心里回了一句:“这是一个价值千万的承诺。”
婚纱买下来了,却没有地方存放,她想到自己那个简陋的小破屋,总觉得配不上它,委屈了它。
于是她把婚纱寄存在了婚纱店里,她想,如果有一天,路行川答应了她的求婚,那她就来取回婚纱,将它穿在路行川的身上。
她相信,路行川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这套婚纱的人。
然而比起那一天,云景先等来的,却是路行川将要自杀的消息。
而现在,那套婚纱就在她的背包里。
云景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委屈你了。
云景低头,又玩起了路行川的手指,思绪很乱。
她想,若是路行川死了,她能不能为她换上婚纱?若是路行川没死,她又该在什么情况下拿出婚纱呢?
她该怎么说?出来旅游却还背着婚纱,背了婚纱又不留给自己穿,要给一个相处不过几天的人……
她要怎么解释呢?怎么解释,才能让她信服呢?
或者她再大胆点,直白地告诉路行川,她就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她早在多年前就认识她了,她特意买了婚纱,买了机票,就是为了和她死在一起?
算了。
云景在心里冷嘲了一声,合上了眼。
“困了吗?”路行川压低了声音,既温柔又温暖。
云景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藏着一丝不知对谁的嘲意——若是你发现了真相,还会对我这样温柔吗?
“困了就先睡吧,”路行川按着她躺下,又给她拉好被子,“生病就该多睡会儿觉,睡吧。”
云景猛然睁开了眼,一把握住了路行川的手掌,眼神紧紧地盯着眼前人,神色没一点病人该有的样子:“你能陪我睡觉吗?”
路行川怔了一下,垂下了眸。
云景望见,骤然松开了手,侧过身,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听着发闷:“算了吧,我自己睡。”
被子没拉好,刚打过耳洞的一侧裸露在外。
路行川看着那个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小圆球,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迟缓地意识到——一左一右,刚好凑成了一对。
路行川动了动手指,轻声地把投影仪关闭,慢慢拉开了被子,小心地钻进去。
刚一上床,那头的云景就动了,像是被自己吵到了的样子,翻了个身,把胳膊甩到了她的手臂上。
云景其实很想抱上去,像八爪鱼一样,手脚都缠上,但她终究不敢,也没那么大胆。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没看完的电影,不知道主角最后有没有实现那些幻想?还是像她一样,只敢小心翼翼地牵上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