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经期不该饮酒,但云景趁着路行川没注意,还是一杯灌了下去,顿时被辣得直吐舌头。
而路行川,早就被她调的“云景妙妙酒”灌得迷迷瞪瞪的了。
人一喝酒就容易胡思乱想,路行川撑着脑袋,手上捏着小巧的酒杯,忽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路延,她说:“我爸这辈子,只爱了我妈一个人。”
云景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父母,只是安静地听着。
但路行川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他死的时候我不在,后来听别人说,他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嘴角咧着,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云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给她换了一杯酒。
路行川没接,眼神朦胧地看着她,心绪却早已飘远。
蓝嫣然去世后,记忆里高大的路延就垮下去了,整日以泪洗面,只有在看到女儿的时候,才露出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路行川八岁那年,那一天,路延不知从哪收到了一封邮件,收件人却写着:蓝嫣然。
彼时的路行川正坐在路延对面写作业,她不知道邮件上写了什么,却看见路延掩面哭泣的模样。
过了很久,路延露出了一个很惨淡的笑容。他招手让她过去,牵住了路行川的手。
路行川以为他会和她说些信件里的内容,却没想到,路延教了她一首词——《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两日后,路延带着她去了一处大院,头发花白的奶奶出来接待他们,领着路延进了一处小屋,路延向她招手,路行川犹豫了一下,却是躲开了。
路行川不知道那间小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路延出来的时候,眼眶红得厉害,手上拿着一些东西,路行川认出来,那上面是妈妈的字迹。
路行川又抬头看了一眼路延,瞧见他整个人都很虚弱,鬓角的白丝好像更多了些。
路行川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爸爸也快走了。
但路延没走,那天之后,路延就好像变回了以前的路延,坚强、可靠、乐观。
路行川看着他的变化,没有缘由地想,妈妈快回来了。
直到那一天深夜,路行川起身去厕所,路过路延的房间,却见里面还亮着灯光,她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看见路延的肩膀又垮下去了,两条胳膊随着压抑的声音起伏,一下下地颤抖,桌子上,是妈妈的照片。
于是路行川就明白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爸爸也不会再回来了。
小时候的路行川总想,他也许明天就会离开。
但路延没有。
成年的前一天,路行川又想,他也许明天就会离开。
但路延也没有。
不光没有,路延还给路行川准备了一场堪称完美的生日宴,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了这一天。
成年后的那一个月里,路延一切正常,甚至比以前瞧着更高兴了。
但路行川知道,时间要到了。
路延跳江的那天,路行川没有看见。
她听目击的路人说,那个人跳下去的时候,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停地笑着,看着像个神经病。
路行川却知道,他不是神经病,他只是终于得到幸福了,高兴。
路行川拒绝了打捞,因为她知道,只有在这条江里,他才能找到他心爱的人。
多年前的那场意外,恰逢雨季,连日的大雨使得江水猛涨,一个星期后,路延放弃了打捞,他神经质地对那些人说:“然然这是不想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路延走了,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一笔足够她生活的钱。那是他从路行川五岁起积攒的所有积蓄。
路行川没有难过,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她按部就班地生活、学习、工作,直到了二十四岁,她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姐姐。”云景忽然叫了她一声。
路行川回过神,用眼神询问她。
云景手心里攥着一个东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款款向她走来。
摊开手,掌心是一副耳钉。
很普通的款式,最基础的那种钉子——小巧的圆球后跟着一根长钉。
路行川下意识地看向云景的耳垂,却没看见耳洞。
酒精麻痹得大脑有些晕乎,路行川眯了眯眼,拇指指着自己:“送给我的?”
可她也没有耳洞啊。
正困惑着,就见云景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意:“不,我想打个耳洞。”
路行川点点头,似是明白了,随后便把眼睛一合,倒在了床上。
直到听见了云景的笑声,路行川才迟缓地眨了眨眼,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我帮你查查附近有没有穿孔店。”
话音刚落,云景就按住了她的手。
路行川抬起头,却只见云景摇了摇头,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个荒谬的念头油然而生。
“你是想……自己打?”
“嗯,”云景温和地笑着,眼眸专注而温柔,“姐姐替我打好不好?”
路行川顿了一下,迟钝的大脑艰难地思考着,半晌,她伸出手捏了捏云景的耳垂:“会受伤。”
“不会的,很快就好了,不会受伤的。”云景一如既往地笑着,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亮闪闪的。
“会疼。”
“我不怕疼。”
也许真是酒精作祟,路行川凝望着她的眼睛,静了两秒,忽而答应道:“好。”
没有工具,也没有药品,路行川只是洗了洗手,用湿巾擦了擦云景的耳垂,随后便将那枚小巧的耳钉抵在了耳垂上,拇指用力,一瞬间就穿透了耳垂。
很干净,没有流血,也没有多余的痛苦。
一阵轻微而尖锐的疼痛从耳垂散开,随后疼痛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热感。
云景轻轻地抚摸着耳垂,露出了一个相当满足的微笑。
网上说,一起打过耳洞的人,下辈子也会在一起。
她让路行川替她打了耳洞,那么她们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在一起。
“疼吗?”路行川微微皱着眉,不敢上手触碰。
“不疼的,”云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轻轻抚摸,“只是有一点点烫。”
“要是发炎了怎么办?”
云景满不在乎地笑着,伸手抚平她的眉毛:“不会发炎的,你要相信我。”
“好。”那便相信你。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她们只是看着彼此。
忽然,云景又叫了路行川一声:“姐姐。”
“嗯?”路行川轻轻地歪着头,眼神有些迷离。
云景拿起另一枚耳钉,盯着路行川的耳垂轻声道:“我想给你穿一个。”
她又贪心了,她不只想要下辈子与下下辈子了,她还要更多的,更多的时间,她贪心地想要路行川的生生世世。
也许是酒精迷惑了大脑,路行川总觉得云景的眼神有些许的不对,但她又懒于思考,不想去纠结哪里不对。
于是她干脆躺了下来,把头搁在云景的膝盖上,合了眼,轻轻地舒了口气,道:“你穿吧。”
这不是个适合穿孔的姿势,云景很清楚。
但她又贪心了,贪恋这一刻的温存,于是她没有开口提醒。
云景的手法比路行川还要草率,这一下不光穿透了路行川的耳垂,还扎到了自己的拇指。
路行川瞬间被疼清醒了,捂着耳垂皱眉,好半天才放下手,却见拇指上沾染了一滴血迹。
“……”
显然,云景也看见了这滴血渍,登时清醒了,手忙脚乱地给路行川道歉,又不敢去触碰耳垂,急得差点把手剁了。
路行川坐在床上,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耳垂丝丝缕缕的痛感还未消失,云景吱哇乱叫地道歉也萦绕在耳。
“……”
路行川沉默了两秒,起身走向厕所,面对着镜子仔细地照了照——还好,只将将流了一点点血,此刻已经干涸,凝成血痂。
云景也跟着进来了,脸上是无以言表的慌乱。
路行川抽出一张纸巾,用水打湿,对着镜子一点点地擦拭,开口安抚了云景一句:“没事儿,一点点血而已,擦掉就好。”
云景愧疚地抽过纸巾:“我来吧。”
即使刚刚被她扎漏了耳垂,但路行川依然选择信任她,目光落在那张紧张的脸上,感受耳边传来的轻柔擦拭。
她的皮肤真白,路行川想,白得会发光一样,睫毛也长,灯光下一照,跟把小扇子一样,嘴唇好像没那么干了,看起来很软。
路行川正胡思乱想着,云景已经擦拭好了正面。
“姐姐,转过来一下。”
“好。”
这么一转,路行川就正好对着镜子了。透过镜子,路行川看见云景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捏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像是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真可爱。
她没由来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忽然,耳边的动作停了,云景捏着纸巾,脸上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擦好了。”
路行川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都擦干净了。
“嗯哼。”路行川抽过云景手中的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云景忽然怪叫一声,皱着眉,举起拇指对着灯光看。
“怎么了?”路行川也凑过去看,只见拇指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
“刚刚给你打耳洞的时候好像戳到了。”云景说的很小声,小心翼翼地觑着路行川。
路行川颇有些无语地笑笑,无奈地叹息一声,说:“你还真是大力出奇迹啊。”
云景根本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