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玉是让她最头疼的问题学生,明明看起来聪慧伶俐,功课倒数第一。
虽然对方将来会继承上百家成衣店,一辈子不需要为生计忧虑,但作为师者,她更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好好上学,真正懂得做人行事的道理。
赵书玉忙躲开,又瞬间坐直了身体,心惊肉跳的挨批。
溪瑾被猛地一拉,直接摔到砚台上,墨汁蘸了一脸,狼狈道:“大小姐!”
低哑的声音,吸引着赵书玉看了过去,戳中了她本就很低的笑点,在竹先生铁青的脸色下,她竟然放肆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上竹先生越来越寒冷的眼刀,赵书玉忙忙想要停止放肆的笑意。
爸的,不能笑啊,不能笑啊!
但是忍不住怎么办,她使劲往下掐,却听到溪瑾发出疼痛的低吟。
爸的,一紧张,掐错了。
“赵书玉!明天把你的父亲请来,为师倒要看看,如此顽劣的学生,是谁的孩子!”
真倒霉。
赵书玉垂头丧气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后面跟着一脸墨汁的溪瑾。
终于不用绞尽脑汁回答大小姐奇奇怪怪的问题,溪瑾放松的跟在后面。
回到家里,雁氏看着一脸墨汁的溪瑾,再听到自己明天被请喝茶的消息,他再难压住心底的怒火。
“把戒板拿过来!”
赵书玉无所谓伸出手,准备挨打。惩戒对她来说就是小意思,反正她经常被打,已经打习惯到手心都长茧了,就是影响左右手齐开弓干饭而已。
“你,伸手!”
雁氏冷冷对着溪瑾说道。
“是。”
溪瑾伸出左手,在赵书玉错愣的目光里,侍女狠狠抽下去,溪瑾的手出现一道殷红血痕。
比起打赵书玉,力度增了十倍有余。
“父亲,是我做错了,跟他没有关系的,您别打他,您打我吧。”
赵书玉慌张的往侍女身上扑去,不让她继续抽打溪瑾。
“把大小姐按住,让她好好看着,自己做的孽,他人承担后果是什么样子。”
雁氏一拍桌子,两个高大侍女上前来,一左一右把赵书玉按在软垫上。
又是数板,连戒板都被他的血染红。在赵书玉哭泣求饶的声音里,足足落了三十板,手掌已经烂掉,鲜血滴落在地。
他的手早已麻木没有知觉,伏身恭敬向雁氏叩首:“谢主人赏赐。”
赵书玉已经哭成泪人,她再也挣扎不动,从哭求到哀求,到后来开始大骂,最后无力伏在软垫上。
这是赵书玉15年来,最刻骨铭心的家训。她没有伤到一根毫毛,但从第二天开始,她蜕变成了父亲眼里标准的君女。
“对不起。”
第二天,走在上学的路上,赵书玉嗫喏的对溪瑾道歉。
“没关系的,大小姐,主夫也是为您好。”
溪瑾的左手已经上药包扎好,裹着绷带,“昨天,是我没有伺候好大小姐,惹您犯了错,是我的不是,大小姐亦不要怪罪自己。”
溪瑾右手拿着她的书包,安慰似的对赵书玉露出微笑。
很好看,像书里描画的仙人。
赵书玉想不到别的词去形容对方,“仙人”形容溪瑾,她觉得再适合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大小姐,主夫大人不会喜欢您说这些江湖话的,不够君女。”
“……”
“喂,你只是我的伴读,不要像迂腐老头一样好吗?”
“是,大小姐,但是也不能说老头,不够君女。”
“……”
这家伙有病吧,一句话挑一个刺,以后还是少和他说话吧。
今天堂测,作为一个单元结束的小总结,也就是做卷子。
溪瑾研磨,看着赵书玉冥思苦想半天,试卷上一笔未动,草稿纸上却画满了丁老头。
“大小姐,若是画丁老头,我就不研墨了。”
他有点心疼这昂贵的徽墨。
真是不明白,赵书玉成绩这么差,配上名贵的文房四宝,就能飞天吗?
就这成绩,用墨鱼汁都不为过。
溪瑾有些生气,他一向节俭,不喜欢暴殄天物。
但又怎么样呢,赵家很有钱,不需要在赵书玉身上省银子。
“我不会啊,听周管家说,你的试卷满分,要不你帮我……”
“啪”一声,溪瑾重重放下墨碇,竹先生不明所以看向这边:“怎么了?”
溪瑾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书玉:“我的主人要交卷,她什么也不会。”
赵书玉目瞪口呆:“你是不是疯了,我交白卷,又要挨打……”
竹先生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哼,走过来抽走赵书玉的试卷,也发现压在下面画了一草稿纸的丁老头。
“赵书玉,等你父亲到了,此事我亦会通知他。”
“别!”
赵书玉心头一颤,她现在很害怕被告状。
“竹先生,请您给主人一个机会,下次堂测,主人会及格的。”
溪瑾捂住赵书玉的嘴,生怕她再说一些造次的话。
竹先生也不是故意要找刺,她对学生一向平等,也愿意给每个学生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神色严厉,顿挫道:“这是赵书玉自己的意思吗?”
所有人一起看着赵书玉,在竹先生审判的目光下,她涨红了脸,却也只能弱弱点头。
溪瑾松了口气,还好,小主人不算太笨。
他当然也不信赵书玉下次能及格,缓兵之计罢了。
然而当晚,他就为给赵书玉解围而夸下的海口,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赵书玉跑到后院找上他,让他补习她那惨烈的功课。
月轮高悬中天,清冽的月华无声流淌,漫过雕梁画栋的赵府楼阁。墨色如绸,今夜无云,亦无风。
但溪瑾真希望来场风,最好是妖风,速速把自己刮走:“大小姐,我是您的仆从,不是您的私塾先生。”
“我知道,给我补课,用不着私塾先生,仆从就够了。”
溪瑾无奈的把她拦在门外,若是应下,以对方那惨烈的成绩,今夜怕是要在青灯黄卷中熬到破晓。但奈何对方像个抓不住的泥鳅,“咻”的一下进去了。
赵书玉打量着对方狭小的屋子:“这是你住的地方?很干净嘛。”
当然很干净了,除了桌子就是床,还能怎么乱。
溪瑾心里腹诽,面上淡然:“大小姐,您要学什么?”
“就最近学的东西,你讲给我听。”
看在大小姐难得有点上进心的份上,溪瑾说服了自己。既然是大小姐的伴读,帮对方梳理知识,查漏补缺,也是应该的。
定了心神,溪瑾打开对方崭新的书卷,执笔认真标画讲解着。他的字和他本人一样漂亮,和书坊刻版的拓印体没什么区别。
赵书玉美滋滋听着,不时盯着对方的侧脸出神。溪瑾也只好不停的咳嗽提醒对方,让她继续听他讲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赵书玉很聪明,几乎一点即通,但是落到卷子上,她就开始画丁老头。
试卷再次落满对方新创作的各式各样的丁老头,溪瑾咬牙叹气,无奈的抬眸盯着她,却对上赵书玉无辜的眼神。于是只得把挂在嘴边的话咽下去,重新再讲一遍。
还是不对,最后他拿着好几张丁老头,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颤抖,试图劝慰自己这不是最后的结果,大小姐还有救。
阖眸深吸后,他还是控制不住抓狂了。赵书玉甚至可以把书本倒背如流,为什么放到试卷,就是丁老头?
赵书玉赢了,她到底钻破了溪瑾这块坚硬的铁盾。
“大小姐,您是在拿我消遣吗?如果您这么无聊,就请您出门右转寻乐子去,一定比我这里有趣的多。”
这是溪瑾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你……”
赵书玉委屈的哭了,像是热炭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扑灭了溪瑾的火气。
“大小姐,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您,一定是我教的方法不对,我们再试一次……”
他从来不哭,也没有惹哭过别人。
溪瑾手足无措的安慰着赵书玉,心里懊悔极了,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大小姐,怎么能听到这么重的话。
是他僭越,忘记了彼此身份悬殊。看着哄不好的赵书玉,溪瑾跪地,把脸凑了上去:“请您赏赐。”
他暗暗思忖,温柔善良的大小姐,扇下的巴掌应该不会很痛。
赵书玉哽咽道:“跟你没有关系,你快起来。”
溪瑾漆黑的眉眼倒映着对方哭花了的脸:“那您为何?”
“是我的问题,之前我的母亲对我很严厉,如果考不到第一名,她就打骂我,还罚我去搬丝绢。”
丝绢不会很重,却压垮了少女的自尊。
“我不想上学了,无论怎么努力,我都可能被打,那我不如直接摆烂,挨打还痛快一些。”
她很委屈,一边流泪一边诉说着。
溪瑾闻言,顿感做大小姐的伴读实在是个难为的差事,他已经感觉自己右手也开始疼了:“那没事了,大小姐,您不用担心了。”
对上赵书玉疑惑的眼神,他晃了晃包的像个粽子的左手:“反正挨打的是我,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书玉感觉脑子被抽空了。
这怎么办?
她挨打没事,却不想连累溪瑾。
“大小姐,没关系,不要有心理压力。”
溪瑾安慰着她,轻拍她的肩膀,温柔的笑意如春风般安抚着赵书玉心底的委屈。
“我会陪着您,挨打也好,搬东西也罢,您不是一个人丢脸。”
“但是。”
溪瑾突然立了兽瞳,在狭窄的空间里,霸道的逼近对方,“我希望您是尽力后的挨罚,这样就是家主的错。如果您画丁老头害我挨罚,大小姐……或许,您听说过美人蛇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