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书玉身体微颤,他轻笑,声如寒泉:"巨蟒贪食,却没料到自己吞吃美人时,遭了反噬。那日它囫囵吞人,却被人腿卡住咽喉。可怜那美人,下半身已入蛇体,上半身却卡在蟒喉之间,双目暴突如铜铃,猩红长舌垂落尺余,活活憋得面色青紫,当真是……惨不忍睹。"
赵书玉瞳孔骤缩,呼吸急促,溪瑾却不依不饶的欺身近前,唇角勾起森然笑意:"大小姐若再叫我当众折了颜面——"
话音顿住,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溪瑾便将您囫囵吞下,自此血肉相融,做一对生死与共的美人蛇,可好?”
本是戏言相戏,却不想这夜浓墨如漆,未涉怪谈的赵书玉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有贪图美色接近对方的念头,一溜烟跑回东厢房。
怎么办,美人哥哥是条蛇。
还有可能是蟒蛇。她仔细比量了自己腰身尺寸,虽然紧窄,但是要吞掉她的话,这条蛇起码三丈长。
自幼见了蛇虫便两股战战的她,素日里最厌与蛇兽亲近,为什么心心念念的美人哥哥竟是蛇啊!
她还挺喜欢美人哥哥的,清贵疏离的气质,水墨画般的眉眼,身材更是又欲又野。
赵书玉沮丧的卧在黄檀架子木床里,指尖拨弄着绣金床幔。窗外月色朦胧,渐渐云雾缭绕,困意如漫堤之水,将她缓缓卷入梦境。
“大小姐,大小姐?”
赵书玉陷入梦魇,她被一条巨蟒追着,不管她怎么哀求,那条巨蟒都不肯放过她:“桀桀桀,来吧,美人,和我一起组合成美人蛇吧!这是尔等的荣幸!”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桀桀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吃掉你,你来组合头部,我来补充尾部!”
“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叫破空,周管家的耳膜都要被刺穿了。
她挠了挠耳朵,不过小姐醒了就好。她示意侍女伺候赵书玉穿好衣物,自己忙忙去了正堂。今日歇沐,按照府中规矩,大小姐需要先去给母父敬茶请安。
赵书玉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腿都软了。而出现在她梦里追了她一整晚的溪瑾,此刻正安静的看着她,端着奉茶用的茶具:“大小姐。”
他温柔的低头行礼,左手的缠帛已经卸去,手掌还有些淤青。
“……”
看着面前依旧漂亮的美人哥哥,赵书玉却打了个寒颤,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和他说话,直直往正堂走。
溪瑾不知道自己昨天那些玩笑话竟然真的吓到了大小姐,只当对方是面对母亲有压力,还温声道:“别怕,大小姐。”
听到他说话,赵书玉后背一僵,随即走的更快了,这让端着茶具的溪瑾跟的十分辛苦。
“给母亲请安,给父亲请安。”
赵书玉别的不说,请安是绝对标准。溪瑾跪着递上茶汤,赵书玉毕恭毕敬的端给母亲、父亲。
赵盛安给人压迫感很强,她杏眼柳眉,丹唇长颈,不怒自威。虽然赵书玉容貌有六分亲近母亲,但气质却天差地别。她接过茶,抿一口放下:“书玉最近功课怎样?”
这句话是问的雁氏,他犹疑一瞬,面不改色撒谎:“回妻主,书玉勤于勉学,功课很好。”
赵盛安挑眉,在赵书玉身上来回打转,显然有些怀疑:“既然很好,就给我背一篇最近学的文章。”
这可真是误打误撞捡着彩头,昨天晚上她被溪瑾逮着来回背,如烙铁般印在脑海,现在还记忆犹新。
雁氏垂眸抿唇,心想这回可瞒不过去了,却听赵书玉毫不犹疑的出口成章。他惊讶地望向从容自若的女儿,一直到全篇背完,才惊觉自己屏了半盏茶的呼吸。
赵盛安虽是商贾出身,腹中经纶却不输文人。见全篇没有一字之差,于是满意点头,正要打发赵书玉回去,却见赵书玉旁边竟有个俊逸非常的男子,不禁一蹙眉:“这是?”
赵家向来规矩森严,侍奉赵书玉的多为女子,鲜少留男子近身。不仅是正家风明门楣,更是盼着来日赵书玉议亲时,能娶得世家公子做正夫。
雁氏连忙开口道:“妻主,这是书玉的伴读,溪瑾。”
赵盛安不悦的看向雁氏,心想怎能把这样漂亮的男子留在书玉身边,万一被狐媚了怎么办:“你可确认其身份?身契送上前来。”
一张身契递了上来,赵盛安接过,却越看眉头锁的越紧,最后一拍桌子,怒斥道:“雁氏,你有否好好看过他的身契!一个官伎之子,怎可留在书玉身边?”
一句官伎之子,瞬间让雁氏变了脸色。
溪瑾亦面色一白,低着头,鸦羽密睫遮掩着无尽的难堪。
赵书玉好奇的回味着“官伎”,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她就明白了,因为赵盛安接下来的话,让她感到十分愤怒。
“和这样下作的狐媚子待在一起,赵书玉早晚会被带坏,变成烟花巷柳之地的荡徒!”
虽然赵书玉读的书,往来的友人,皆在雁氏严督之下,风月之事向来懵懂,但她在学堂,亦会有风流学士大谈烟花巷柳多么让人流连忘返,眉飞色舞地描述锦婳阁小倌如何唇红齿白,身段**。
她很生气,第一次对母亲生出这般怨怼。往日因课业不精、礼仪疏漏,她常受戒尺笞罚,繁琐的家规祖训困得让她透不过气。可纵使委屈,她也一声不吭受着。可今日,那积压许久的不甘,长久蛰伏的反骨,终于爆发了。
“母亲,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倒也不必拿贞洁去折辱我的伴读,您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男子,仅仅拿着一张身契,就定了他的生死,莫非您不闻‘一叶障目’的道理?”
赵书玉的嘴其实很厉害,但从未在母父面前展露过。只是这会儿所有委屈溢到心头,干脆不管不顾。
“你真是大胆了,只和这个狐媚子待了几天,就已经学会怎样顶撞长辈?”
赵盛安依旧端坐着,虽然分毫未动,但雁氏还是惧怕的看着她。
“母亲,溪瑾不是狐媚子,我亦不是荡徒,请您不要再自作主张贴标签!”
“赵书玉!”
雁氏气急呵斥住她,这孩子怎的回事,如此胆大包天,他就要护不住了。
赵盛安冷笑道:“看来,你是挨打不够,需要我再帮你紧紧皮了。”
她一挥手,身边侍女退下,自然是去取戒鞭。周管家看了,心里万分焦急。大小姐这样顶撞家主,今天恐怕被打到抬出去。
雁氏亦慌张的跪地求情:“妻主,书玉还小,是我没有教好她,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我一定……”
“不就是挨打吗,我受着便是了。”
雁氏看去,见赵书玉立在那里,晨光照过她的脸,毫无半点惧色,继续说着让他头皮发麻的话,“您除了打骂,可还有别的法子?若觉着我是累赘,不如今日便打死我,也好将这具躯壳扔出府去,省得在您眼前晃,平白惹厌。”
赵盛安已经不能淡定了,她瞬间红了眼睛,起身正要呵斥这个不肖女,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按着古木方桌跌坐回去:“赵书玉,回你屋去,我不想看见你。”
雁氏扶住赵盛安,蹙眉给赵书玉递眼色,示意她赶紧向母亲道歉,不要让母亲伤心。
“好,既然您不想看见我,我自然会藏好。”
她喃喃自语,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力松开,“请您放过溪瑾,他是无辜的。实话告诉您,我的成绩是学堂倒数第一,如果不是溪瑾帮我补习,刚才的文章,我是一个字也背不下去。”
赵盛安朝雁氏看去,却见对方别开了眼睛,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的功课,以后由我亲自监督,周管家,她的堂测成绩,直接送我手上,不必经过主夫。”
溪瑾垂眸盯着青砖缝隙,恨不得化作尘埃消散在众人视线之外。无尽耻辱如漩涡翻涌而上,只觉天旋地转,坠入不见底的寒渊。此刻若有一口薄棺,能将自己永远掩埋,倒成了求之不得的解脱。
“既然溪瑾能帮你提升成绩,他亦可留在你身边,但不能过分亲近……”
她瞟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溪瑾,对着兴奋跑来亲昵自己的赵书玉说道,“如果你的成绩不能保优,我就把他送走。”
“当然,我保证。”
赵书玉很高兴,她总算留下了溪瑾,却把前夜被对方吓破胆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今日休沐,她不需要去学堂,于是先打发溪瑾去给她买杜记枣花酥,自己留在家里复习功课。
“书玉,在不在家?”
门外探进来一位贵女,是陈员外的独女,陈洛熙。陈员外很爱这位独女,所以把她养的自信活泼,举手投足皆是烂漫肆意,与赵家惯有的谨肃做派截然不同。
赵书玉无奈道:“都看见我啦,还问,快进来吧。”
陈洛熙抱着一方雕着缠枝纹的木盒,笑嘻嘻的跑进来。
赵书玉搁下手中书卷:“这是什么?”
陈洛熙挑眉一笑,掀开盒盖,里面是一把裹着锦缎的琵琶。深紫色檀木泛着矜贵光泽:"琵琶,准确来说,是浔木堂的绝版紫光檀琵琶。胡堂主近日要封炉归隐,往后再寻不到这般好琴了。"
“哇,恭喜你啊,你还会弹琵琶?”
“送你的。”
“送我?你不知道我毫无乐感?”
陈洛熙无所谓一摊手:“那你学啊?”
赵书玉亦摊手:“你知道毫无乐感是什么意思吗?”
窗外飞过几只鸦鹊,发出呕哑嘲哳的叫声。
赵书玉哭笑不得,手无意间滑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哎,还挺好听!”
饶是不懂音律的赵书玉,也听出乐音澄净。
“算你识货,此琵琶用最顶级的百年木材制作,你就好生学,弹成京都琵琶大名家!”
“胡说八道,还大名家,我能弹响,就算它做的妙。”
五月巳时,薄纱般的日光透过垂杨,在青石板路上撒下细碎光斑。街巷间行人脚步匆匆,或提篮叫卖,或策马疾行。偏生迎上溪瑾时,皆不自觉驻足观看。
溪瑾能感觉到周围扫视自己的视线,或惊艳,或玩味,或下流。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出身,美貌成了他的累赘。
来回的路程就需要半个时辰,虽然赵书玉给了他车马钱,他还是没动,把点心与剩下的碎银一起递给赵书玉的侍女,准备去后院找些活。
赵书玉从窗户看到溪瑾回来,招呼道:“溪瑾,你进来。”
溪瑾在外面踌躇着,家主明令不许他和大小姐亲近。但眼见赵书玉又要急脾气的从里屋出来拉自己,他赶忙迈进屋子。
屋里还有一位女子,看上去是哪位大人的贵女,身着绫罗绸缎,对他笑意盈盈:“这就是溪瑾吧。”
“她是陈员外的女儿,你唤她陈小姐就好。”
赵书玉没心没肺的介绍,却没注意溪瑾愈来愈深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