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为昏暗的一天,因为冲击过大,在骨头碎裂的咔擦声中,小树獭好似灵魂脱离了现实,世界在扭曲,充斥着若隐若现的幻听,鼻间还传来一阵诡异反胃的花香,最终世间的一切都好似那根拉直的心弦,骤然断裂了——
少年没挺住,咽气了。
死亡,是如此地轻易,仅仅一息,一条生命就从它的指尖彻底溜走了。
它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眸,看着不远处毫无生息的血色尸体,不敢靠近一步,恍惚间,它甚至有了在做噩梦的荒诞之感。
“啊,死了。”
一道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的低沉声音响起,是一个瘦削的身影。
伴随而来的,是平稳到没有一丝紊乱的脚步声。
宁小猪猪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脚步平稳到没有一丝紊乱,好似死去的少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一般。
但小树獭却感到胆颤心惊,它宁可宁小猪猪歇斯底里,也不要如此平静得……好似世间的一切都已然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余烬。
枯瘦的脚步停在了少年旁,墨发怪物静静地望着他,既没有弯腰抱起他,也没有为他擦拭血液,而是平静地转过身,无机质的漆黑眼眸射向了臃肿的尼达姆:“你,杀了我的小蘑菇?”
尼达姆心一颤。
莫名地,它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被慑住的它甚至不敢开口回答,过了许久,它才找回了自己干涩的声音,色厉内荏地大声道:“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寄生物,我让你死就得死!不过是个小废物而已,我留他这么久已经是仁慈了,哪知道他竟然这么不经玩!”
说着它好似找回了曾经的威风,露出了狠厉嗜血的笑容,舔了舔唇:“怎么折磨都不会哭的玩具,确实有些难得。”
“这样啊……”
随着一道冷冷的声音落下,下一刻尼达姆的腹部就传来剧烈的疼痛,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望着横穿腹部而过的长矛,血液从中汩汩流出,“怎么会……”
“你竟然敢伤我!”它抬起腿,狠狠地踹了过去,那道瘦削的身影就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狠狠吐了几口血。
但她就像是打不起的小强一般立马爬了起来,瘸着腿握着长矛一步一步逼近了过来。
“别过来,我命令你,反弹所有打算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尼达姆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宁小猪猪很好用,它不介意多多惩罚她。
果然,宁小猪猪的眼眸失神了一瞬,随后举起矛尖,狠狠刺向了大脑,利刃破开头骨搅动脑干的粘腻的声音显得惊悚而恶心,血色的液体混合和白色的脑髓沿着耳朵滴落至肩膀。
那道瘦削的身影微晃,前进的步伐迟缓但是不曾停止:“嗬……”她发出了如僵尸般的嘶哑声,“你用什么操作我们……大脑?”
尼达姆瞳孔一缩,此刻它才知道宁小猪猪是故意刺向大脑的,就是为了摆脱它的控制——她宁可搅坏大脑变成白痴,也要杀了它!
“去死吧!”它决定先下手为强,扬起巨颚就拦腰咬向了宁小猪猪,它以为对方会当成断成两截,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瘦不拉几的身影,竟然牢牢地抓住了它的大颚!
怎么可能!
它的寄生还在起作用!对方不可能违抗它的命令!她应该乖乖受死!
“我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阻力。”满头鲜血如同恶鬼的少女喃喃道,“看来不是大脑啊。”
她手用力,狠狠一掰,那只它引以为傲的大颚就断成了两截。
“啊——”它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连连后退。
而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魔,却完全不知疲倦似地,一步步朝着它靠近,每一步,都踩在了它的恐惧的心跳上,“刚刚我想击穿你的心脏的,可惜了,寄生阻止了我,到底是靠什么操纵的呢?”
下一刻,她就掏出自己的心脏,生生捏碎了,碎末沾染了满手,“是心脏吗……”
眼前这个身影,明明瘦弱不堪,但她疯狂极端的行为实在骇人,让尼达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尼达姆害怕了:“你脑子坏了,心脏也没了,为什么还能动?!”她早该和地上的那具尸体一般死了!
“因为……”宁小猪猪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你还没死啊。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算是到了地狱,爬也要爬回来,将你抽筋扒骨、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你永远杀不了我!我是你的宿主,你以为你能摆脱我的操纵,不可能,就算是你将自己烧成灰烬,寄生都依然存在!”
“是么,精神类寄生,绑定灵魂啊。”宁小猪猪喃喃道。
“没错!”尼达姆仿佛找回了自信,挺起身体大声道:“就算你死了,到了地狱,你依旧是我的奴隶!你这一生,都摆脱不了我的阴影!”
尼达姆的能力就是上天给予它的作弊器,任何被它盯上的存在,除了死亡,绝无摆脱的可能,而就算是死了,只要它不愿意,那它依旧奴役对方永生永世!
“那么,你在怕什么呢?”瘦削的身影漆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感情,在尼达姆松懈的时候,抓着掰断的巨颚无情地砍下了它一个钳子。
笨重厚实的钳子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这一刀,是为了小蘑菇失去的手臂。
又一刀,尼达姆所有的腿掉落在地上。
墨发少女手中的武器压了下去,切断了它最后的一只钳子,尼达姆就像是蛆虫般扭曲地在地上挣扎。
“我死了,你也会死!”它疯狂地喊道!
瘦削的身影弯下腰:“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到底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尼达姆眼中恐惧弥漫开来。
它能感受到,对方并没有摆脱寄生的操纵,但是她的意志如火焰,燃尽一切,包括她自己。
当一个人强烈的意志甚至凌驾于自身的灵魂之上时,它那卑鄙的寄生竟然显得如此无能可笑。
下意识地,它想到了它的另一半寄生。
它有左右两个脑子,能够同时寄生两个存在,这也是它之前抗拒小树懒进入小船的原因——它无法操纵第三个存在。
下意识地,它就想像寄生少年一般寄生那只树懒,一起对抗眼前这个恶魔。
但是当它对上她那无机质的眼神时,它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没有用,寄生谁都没有用。
无论前方阻挡的是谁,它都敢笃定,她会破除一切桎梏,踏破所有障碍,来到它的面前,只为了它曾经加诸在少年身上的所有,千倍万倍地还给它!
这是个死局!只能孤注一掷!
“你以为……你能反抗得了吗?!不可能的!
它的脑袋遭受了重重一击,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生生裂开般剧痛,而它也趁机将另外一个寄生从那具无用的尸体中抽离,全部注入到了眼前可恨的身影上!
一个寄生不够,那就两个!
它所有的危机都来自于这个瘦弱的女孩,既然如此,只要彻底掌控了她,那一切危机,就都迎刃而解了!
墨发恶魔举起断颚的手停住了,她失去了一起抵抗,缓缓放下了武器。
虚弱的它首先怔愣了一下,随后才一脸畅快地疯狂大笑,神色极端扭曲,又哭又笑,不似正常:“我就说,你永远斗不过我!”
“斯洛丝。”墨发女孩没有搭理它的嘲讽,吐出的话语异常轻,“动手吧。”
尼达姆笑容一凝,她在说什么?动什么手?
下一刻,大船就传来了剧烈的晃动,它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小树懒眼含决绝和悲痛的眼神。
等它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此刻船不知道开到了哪个空间,没有光没有水,整艘船似乎陷入了某个黑暗的沼泽,在不停地下沉,它甚至看不见了!
“这里是哪里?!”尼达姆慌张地道。
“流放地。”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响起,“在这里,只有一片虚无。”
“你到底要做什么?!”尼达姆大声质问道,强烈的恐慌袭上心头,“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却没有回答它的话语,反而突然说道:“血肉可腐朽,寄生永不死,这是你寄生的秘密。”
尼达姆不明白宁小猪猪为什么提起这个,但不妨碍它放狠话:“没错,我早说过,所以你们就算是下了地狱,灵魂依旧有我的烙印,此生都逃不掉!识相点,就……”
“但这个秘密,只是一半吧。”
尼达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给打断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
尼达姆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她怎么会知道……
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呓语,在耳边响起,重重地敲击着它的脑海:“你的另一半秘密是——血肉不腐朽,寄生永不死。除非寄生者死亡,不然寄生无法断开。”
她真的知道!
这一刻,尼达姆真的怕了,这个恶魔已经掌握了它所有的信息:“那又怎么样?!”
“呵,怎么样。”低沉的声音逐渐变冷,到了最后,已经如冰冻三尺的寒月般彻骨,“我说过,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艘船,是我的半身,我要和它彻底融为一体,我的生命将伴随着这艘船化作永恒,而无法切断寄生的你,将和我一起沉伦,在这片虚无的流放地中,千年万年,孤独和绝望将永远侵蚀着你,永不得摆脱。”
耽于奴役之人,终究也会被奴役所反噬。
“你疯了!”尼达姆此时神色癫狂,好似精神已经紊乱,一脸歇斯底里,它没想到宁小猪猪竟然这么狠,宁可自损一千也要拖它下地狱。
它后悔了,它不该下手太重,将那个拴住她的少年给磋磨死。
宁小猪猪也已经疯魔了:“来吧,一起永远地腐烂在这里吧。”
“放你的狗屁!”尼达姆疯狂大喊,它爱享受,爱折磨生物,它才不要和这艘死物成为一体!
“你以为我无法切断寄生吗?!哈哈哈,你失策了!”
千钧一发之际,尼达姆露出了最终胜利的笑容,它发动了解禁,不过是半只脑而已!没了这一半,它还有一半!还能再寄生一个生物!
等着,今日之仇,它一定会报!它一定会用世间最炽热的火焰,将这艘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残忍地炙烤灼穿,直至化作灰烬!
大脑仿佛受到了剧烈的轰击裂成了两半,扭曲呕吐之感搅动尼达姆的感官,但它脸上却都是复仇的快意:
“哈哈哈,谁要和你一起共沉沦!”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此刻的声音竟然无比平静,没有一点刚刚的狂乱。
“是啊,谁要和你一起死。”
她还要和小蘑菇,建立一个幸福的小家呢。
下一刻,世界好似黑幕突然揭开了一般,突然明亮刺眼了起来,闪得尼达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缓了缓,过了一会后,它才缓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一缩。
只见在它的面前,正站着一群生物。
有挂在船桅上的小树懒,有左右摇摆的向阳花,有咸菜干般的海藻,有脑袋如西瓜大的鸟类,有如牛般雄壮的蜜蜂……
密密麻麻,无数光怪陆离的生命占据了船,在光与影之中交错站立,静静地注视着它。
这些生物……是什么时候?
它的目光落到了为首的两个身影
当尼达姆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顿时瞳孔一缩,“你竟然没死!”
“向阳花的花粉,具有迷乱神智的效果。”瘦削的身影淡淡道。
——小树獭闻到的花香,不是幻觉。
“就、就算是如此,别忘了我还有寄生功能,我能寄生一次,也能寄生两次!”尼达姆不甘示弱道。
说完它就要发动能力,却没有任何反应。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它知道为什么了……
“想起来了吧,因为刚刚——是你第二次解禁。你的两个脑子,都废了啊。”瘦削的身影从牛蜜蜂手中接过一把匕首。
此刻尼达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从少年假死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在算计它了,它眼眶猩红,再次歇斯底里:“你怎么会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你!”
“因为,我能听你一半的秘密哦。”顶着西瓜大的蓝色听风鸟歪了歪沉重的脑袋,因为失去平衡不小心倒在地上,小脚丫无助地高高翘起,但依旧不往自豪道:“血肉不腐朽,寄生永不死,就是我听到的一半秘密。”
至于剩下的另外一半,就很容易推理出来了。
尼达姆如蛆虫般挣扎着逃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
她在寄生当天就问了听风鸟秘密——寄生不断,尼达姆死,宿主必死。
“我观察了很久,你在控制我的时候,倾向于用突发奇想的折磨点子,甚至沉迷于血腥艺术,偏创造启发。但是在控制小蘑菇的时候,你会更加谨慎,对于我带回来的猎物,能推测出捕猎过程,偏逻辑推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她没有情感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这只臃肿的怪物,好似看透了它的一切。
“是因为大脑吧。右脑掌管创造,左脑掌管逻辑,这也是为什么,你只能寄生两个的原因,怎么才能让你自毁脑子都要切断寄生呢,怎么才能让你第一次切断寄生的时候不被发现——小蘑菇其实没死呢?”
尼达姆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后脸色变得无比狰狞:“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削掉我所有的钳子和腿的!”让它无法感知大脑其实少了一半!
“是啊,在你切断的那一刻,我‘刚刚’好击中了你的脑袋呢。”而宁猪猪一开始就把她的那半脑子毁了,所以它根本无法察觉,那瞬间脑震荡扭曲的感觉,竟然是因为左脑已经糊成一团浆了。
她啊,隐忍蛰伏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怎么会……”尼达姆终于开始恐惧地流泪了。
它完全没有底牌了。
原来从很早开始,这个恶魔就已经开始琢磨好怎么杀它了。
“嘿嘿,我们为你筹谋了很久很久呢,这个沦陷的沼泽地,是我特地为你做的,怎么样?”咸菜干绿藻笑嘻嘻道。
“斯——洛——丝”小树懒闻言也骄傲地叫了一声——这个虚无的黑幕空间,是它创造出来的!
“别担心哦,恩人毁坏的内脏大脑很快就会长回来的,我最擅长这个啦。”小狗陀高兴地汪了一声。
“……”
还有很多很多。
它们在宁小猪猪和小蘑菇这段无比艰难的时光中,默默为她们提供了无数帮助。
食物、庇护、支持……
而这些,也曾经是它们在彻底绝望之时,她们给予它们的。
——她们带着它们走出了最黑暗的时刻,沐浴到了温暖的阳光,如今,它们也将给予她们同等的回报。
尼达姆不是在和宁小猪猪一个人对抗,而是她身后千千万万只——将她奉若神明的存在。
瘦削的身影手持着匕首一步一步走到了尼达姆面前,指尖轻轻抚过泛着寒光的利刃:“我说过,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是时候——兑现诺言了。”
“别过来!”
船上开始弥漫浓烈的血腥味。
尼达姆惨烈的叫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
解决完尼达姆后,瘦削的身影将染血的匕首丢下了船,走向了那群等待着她的生物们。
“啊,终于不用一直待在另外半个果荚上了。”咸菜干高兴道。
尼达姆死了,它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党”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嗯。”瘦削的身影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幅度。
“为我们的船起个名字吧!一直果荚果荚地叫,多难听啊。”小树獭嚷嚷道。
小蘑菇闻言神情一怔。
咸菜干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贱贱地跑到了宁猪猪身旁,高声起哄:“船长船长!”
牛蜜蜂崽崽湿润硕大的眼眸崇拜地看着船长:“船长你到底是什么生物啊?我们好像从未见过你和你爱人这样的呢?好厉害。”
宁小猪猪的神情突然顿了下,微微出神。
是啊,她是……什么生物呢?
“猪猪。”少年略微羞涩的声音响起。
猪猪船长转过身去,只见小蘑菇浓如密羽的睫毛扇了扇,眼眸清澈湿润,亮晶晶的,“我们之前约定好,等我们自由了,就找一个地方彻底安家。所以……我们的船就叫【安乡号】,好不好?”
安乡号……
听到这个名字,宁小猪猪的神情一阵恍惚。
她想起来了。
她是——萝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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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第 1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