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苏藏身在生锈的管道之后,抛出一只捏扁的易拉罐,吸引背向她追击者的注意。
在对方快斧拦腰横劈过来的瞬间,她飞身而起,点着斧柄跃向“浣熊脸”身后,给了他一记“安心睡”手刀:“舞刀弄枪的,容易伤到自己。”
她顺手用指尖点了一下斧面,将它“粘”牢在管壁上。如此一来,便不会被人拔出使用了。
受制于不能直接对普通人使用妖力的限制,云苏苏不得不做得更迂回而隐秘。
一名同伴倒下,会有更多的后继者顶上,现在就是如此。
大多数时间,云苏苏与这群面具人进行着障碍追逐。
为的就是,让他们手里的武器嵌入墙体、车内,以及所有无法或不能拔出的位置。
几圈下来,几乎已经顺利解决大半的麻烦。
但是无论云苏苏怎样努力,仍像是卡在剧情关卡,面对剩下最后一滴血却屹立不倒的boss。如提线木偶般的孩子,抡锤向敌却误伤同伴,那些被队友背刺的也会再次爬起,重新加入战局。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关键,一切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重复而已。
虽说如此,想近芝芝的身,可没那么容易。
层层人墙牢固地把她护在身后,随时准备给予充当靶子的云苏苏以致命一击。
他们发了疯似的,想摘得这场“游戏”的桂冠,向头领邀功,证明自身在己方阵营中的价值。
一根钢筋像箭一样,几乎擦着云苏苏的边儿,捅进身旁的墙体。
好家伙,近战不行,开始改远程了。
眼下,找到突破口似乎越来越迫在眉睫,云苏苏率先冲芝芝喊话:“这么大人了,遇事还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况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后面。真庆幸,莫离不用跟胆小鬼做朋友了。”
让人发怒,只需要直击软肋,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胡说!你闭嘴!闭嘴!!”芝芝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伴随她的情绪波动,面具军团果然如云苏苏所料行动变得迟缓,跟信号异常的遥控玩具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
受控的面具人,川剧变脸一样换上新面孔:表情变得狰狞,咧到耳根的嘴里,露出森森利齿,更为凶猛地向云苏苏发动攻势。
空气墙难以长时间维持,尤其在体能大量消耗的时刻。
云苏苏只用它抵挡可能造成致命伤害的攻击,在旁人看来像是疲于保命。
这给芝芝带来掌控全局的快感,让她心情好转不少:“你不是想知道小狸花在哪儿吗?”
下一瞬,芝芝身后的墙无限延展,中间铺着繁复花纹的长地毯,延伸向远方。最远处的红色天鹅绒与金色蕾丝制成的华盖下,是一位身着黑色丝绸礼服的少女,臂弯搭着薄似晨雾的朦胧轻纱。
她瞳孔涣散,端坐在座椅之上,不知身陷于什么幻境。
“莫离!”即便明知这是幻觉,云苏苏仍忍不住高呼华服少女的名字。
就是这短暂的晃神,让藏在角落的面具人钻了空子,一棍闷中她的背心。
云苏苏顺势前翻滚,伸手夺下准备二次攻击的棒球棍,振臂将它高速抛向远方:“同样的手段,不会奏效两次,没人告诉你吗?”
芝芝不耐烦地用鞋跟敲击着车盖,一边咬着指甲:“……杀了她,快杀了她。”
受到指令的面具人蜂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元宝熟悉的声音在云苏苏的脑内传来:“老大手下留情!”
这跟喊刀下留人,听起来,没什么两样。
“救世主,现在是我被人群殴。”云苏苏气得发笑,撑坐在通风管道上的她,眼睁睁地看对手将身下承重柱削去一角。
元宝在安全的高空弹跳,慢条斯理地说:“严格意义上,滞留魂还没死,也没有异化为妖,还是和平解决比较好呢。”
这语气,一听元宝就是替人传话的。云苏苏虚心地请教:“隗戎这老家伙还说什么了?”
元宝向后跳了跳,约莫伸手够不到的位置:“分部长说,目无尊长、暴力推平扣绩效。”
说完,牠又赶忙补充道:“我只是被迫带话的,以上言论不代表本系统立场。”
“呵!‘老好人’,两边你都不得罪啊。那你倒是说说,现在这种情况,如何和平解决?搭档。”云苏苏保持不露声色的poker face,双手抱臂蔑了一眼元宝。
元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无论如何,上面躲着总不是办法,毕竟下面几乎人手一把高速钉枪了。
“你能不能让莫离与我互通心声?”云苏苏手中金雾幻化,从虚空间抽出一柄锋刃凛然的月色长枪,一分为二,长短相济,抵挡越发密集的火力。
“啊?这个有难度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元宝话还没说完,一枚“漏网之鱼”刺穿牠的虚影,遇到硬面折返,差点钉到云苏苏的脚背。
再严守“城池”,也难防一疏。
时间紧迫,云苏苏接着问:“她有心灵感应,能还是不能?”
元宝难得认真思考,给出慎重的回答:“我试试。”
正当此时,又是一枚锐钉打来,从云苏苏与元宝中间经过。令她俩都没想到的是,这次她们都不明原因地听见了稚嫩的心声:
“别离开我。我会很乖的,求您不要变成星星。”
“要是当初我没惹您生气就好了。”
“我还不想死,我想妈妈、爸爸。”
……
长钉似雨,被云苏苏逐一击落,像是流星一般,寄托着无数个愿望。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些声音,来自那些面具下的孩子们。听到未了心愿后,云苏苏与元宝都是表情复杂。
想见再也见不到的人,清醒着做梦。
戴上维系幻觉的面具后,他们如今是否真的能从虚无中汲取快乐,谁又知道呢?
……面具。
对了,就是它!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恰巧落钉嵌进一张白兔面具,在表面出现裂纹的同时,那名孩子的动作如雕塑般定格在原地。
云苏苏给同伴使了个眼神,引牠看向那边:“破坏面具,说不定可以让他们恢复理智。”
“那他们会不会因此丧命呢?”元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多余开口,但还是以防万一,想要提醒身边人。
元宝的顾虑,云苏苏没有正面回应。
不管怎样,都没人能永远装睡。
如今能做的,只有一试。
她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向密集的人群中央,冲他们的头领放话:“我们别绕弯子了,1v1,打一架吧。”
生物的求生本能,令面具人面对陡增的压迫感,下意识自觉地给云苏苏让出一小块空地。
“有这么多朋友,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芝芝抖了抖腕上铃音,面具人纷纷被迫重新举起武器。
银光凌厉,如弯月闪现。
还没等芝芝看清楚,风刃所过之处,玩偶面具接连出现贯顶的裂纹。所有受使役的孩子,都被统一“暂停”。
云苏苏长枪直指对手,笑容分外舒展:“现在呢?”
在利器紧逼下,芝芝步步后退,强迫自己尽快从对方神情中找到破绽,制造出新幻境。
幻象是内心的投射,芝芝的异能并不完美,若被看穿便不能再现,也无法屏蔽真实的五感,甚至于效用程度都因人而异。
“好啊,你杀了我,再也别想找到莫离!”芝芝喉咙干涩,捏紧拳头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因害怕而发抖的窘态。
“正说到你呢,莫离。”云苏苏冲着一堵墙,招了招手,长枪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在那面墙的正前方,停放着最初芝芝所坐的那辆车。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怎么能找到关莫离的房间,门又是怎样打开的?芝芝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皮球,分明钥匙一直都握在手里,不甘心地抬头望着“穿墙”而出的莫离。
“回去好好上学,你的养父母一直在找你。”莫离平静地经过芝芝身边,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芝芝双臂无力地垂下,神情落寞:“为什么,你不能乖乖听话呢?”
她重复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像是一句触发的咒语。
沉浸式的场景不断地坍塌陷落,将控主的恐惧暴露在外,停车场改变成在场三人最熟悉的地方——“允梦之家”孤儿院。
……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蜷缩在音乐室三角钢琴之下,牢牢地抱住琴腿不撒手。
即便她唯一拥有的花皮球,被别人夺走,她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芝芝看见一双苍白纤细的腿向自己走来,那人的膝盖上贴着渗血的绷带。
她的十指同样缠满纱布,递来画着粉太阳的小球:“你的东西,自己看好,别再弄丢了。”
这是莫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
芝芝躲在门外,偷听室内的对话。
“林芝能遇见你们,是她的福气。”说话的女人,是名义上的院长。
男人的中文蹩脚且生涩:“女士,如果可以,我们想今天就接她走,在回国前再多相互了解一些。”
“她可爱得像一位天使,我心爱的Marian,我要带她去买些新衣服,弥补她这些年的缺憾。”他的妻子语调怜爱,一如慈母应有的样子。
院长接着说:“林芝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说呢?莫离。”
“我想应该会的,她一直很懂事。”莫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个小大人一样。
芝芝把胸前口袋中,与莫离一同摘下的蒲公英,狠狠地砸向地面。
为什么,没有人问她自己的意愿?
她不想当别人的玩偶,所谓爱,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只想当有用的人,与小狸花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所长许言要让她走?因为自己的异能是残次品吗?
她一直跑,一直跑。
或许“死去”,才会拥有自由。
她冲到马路上,被撞得鲜血淋漓,在司机惊恐的注视中,拖着残躯独自离开。
自己是怪物,芝芝从小就知道。
……
空间再次扭曲,半边是幽暗的地下管网,半是地下车库的现状,像是一团浑浊、无法调和的颜料。
即便“巡逻无人机”盘旋天空已不再是新鲜事,仍有孩子被城市“吞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人群。
芝芝与那些本就濒死的孩子相互吸引,实际上是弱小者抱团取暖。
“不许看!不许!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我只想要朋友。”芝芝发疯似的怒吼,厌恶地拍打着脑袋。
云苏苏取下离得最近的那尊“雕像”手里的折刀,掂在手里:“对你来说,朋友的价值仅限于利用吗?”
“我好寂寞,我只想要朋友啊!他们自愿留下来陪我,有什么不好?”芝芝把花皮球紧抱在胸口,双目通红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
“自说自话。”云苏苏将刀刃收入卡槽,抛向一边,准备去看看莫离有没有受伤。
“都怪你!都怪你抢走她!!”芝芝拾起弹簧刀,手里的皮球无助地滚落向暗处。
她举着刀猛刺向云苏苏的后背,刀尖与背像是相斥的两块磁极碰撞,根本无法近身。
云苏苏看也没看芝芝一眼:“你觉得,占有真的是友谊吗?她是人,不是物品。该长大了,芝芝。”
芝芝双腿失去力气,颓然地坐在地面。
无论是谁,都无法永远活在梦里,人总归要醒来。
那些狰狞的面具仿佛风化的颗粒,从孩子们的脸上剥落。他们静静地向芝芝靠拢,眼神清澈、充满哀伤:
“我没有家了,我要跟着姐姐。”
“我也要跟姐姐一起。”
……
莫离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串号码,弯下身将它递给芝芝:“每年的那段时间,他们都会回来找你。怎么做,随你。”
元宝摇着头鼓掌:“多感人呐。”
云苏苏冲元宝翻了个白眼,心想:莫离的金钱观,也忒薄弱了。
莫离转身走向云苏苏,语气中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咱们走吧。”
“等我一下。”云苏苏拾起那只花皮球,快走几步交到芝芝手中,直视着眼前之人,用只有她和芝芝能听清的声音说:“我不想让你在她面前再‘死’一次,好自为之。”
离开压抑的地下停车场后,元宝在云苏苏的眼前,拉响了一支七彩礼花筒:
【恭喜老大,顺利完成疗愈支线的首次任务!任务评价:A-,积分为0,请继续加油哦~】
“什么?白玩儿了吗?”云苏苏沉痛地叹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
元宝公事公办地通报:“从结果来看,是这样呢。本次获得的积分,用于请后勤保障队恢复现场。不然老大需要用现金赔偿,总金额共计……”
云苏苏顿时泄了气,连忙摆手阻止牠说出个天文数字:“打住!不用告诉我赔款额了,积分归你了。”
要不是元宝曾经帮过她大忙,云苏苏真想把牠当棒球击飞。心中在哀号,怎么谁的账,都要算在我头上。
“好了,你可以下班了。”云苏苏微笑着道别,保持着同事间不多的友善。
元宝跳到莫离身后,探出半张圆脸:“啊?可是我还没玩够。”
“别逼我送送你。”因为积分巨亏,云苏苏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元宝本能地觉察到“杀意”,战栗沿着背毛直冲脑顶:“好好好,我走,走还不行嘛。”
“偏心。”元宝嘟嘟囔囔抛下一句,抓紧闪人。
云苏苏将损失折算在同伴身上,语气难掩恨铁不成钢之感:“你看见什么了?怎么就着了她的道儿?”
莫离不假思索地说:“我看见你抱着皮球,神色严肃匆匆地穿过人群。”
原来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人。
很谜语人,但是就是字面意思。
云苏苏的心情,多云转晴:“我饿了,咱们再买个手机,然后吃饭去。你想想吃啥?”
莫离平淡地开口:“你定吧。”
广场上,依然有许多顾客有说有笑地往商场里走。
“饭要不晚点再吃?你看那边是谁。”走在前面的云苏苏停下脚步,神神秘秘地喊住莫离。
顺着她的目光,莫离看向不远处。
替允南星善后的西装男,以及一个让两人都没想到的身影——那人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梦幻粉卷发。
安妮?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