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苏长舒一口气,把头发利索地扎起。
看来,今天这班加定了。最好能速战速决。
然而,这份期待很快落了空。
商场中炫光晃眼,弯来绕去,构造复杂。
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就如同进入迷宫,毫无悬念地迷失了方向。除了楼层,一无所知。
好巧不巧,云苏苏还属于方向感相当一般的那类。离了导航,基本听天由命。
偏偏刚才一切正常的手机,关键时刻没了信号。
羊角辫少女仿佛将这场追逐,看作是捉迷藏般的嬉戏。她仰仗着对布局的熟悉,宛如上位者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节奏,说是戏耍也不为过。
“来抓我啊,姐姐。”少女从消防通道沉重的防火门后探身出来,歪着头声音娇糯,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云苏苏手臂锤向冰冷光滑的墙面,扯开衬衫上闷得人心烦的纽扣,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反复默念着:淡定淡定,生气老得快。
楼梯间没有监控,部分楼层的大门拴着铁链,旁边还贴着崭新的标识,写着“严禁上锁”。
地面的污损程度,与商场外表的光鲜截然相反,表面附着着说不清是血污,还是油漆的痕迹。配合着忽高忽低的层高,楼梯循环向下,有一种诡秘、不顾人死活的冷峻。
谁也说不好,究竟下一个转角会遇见什么。
楼层指引牌上的数字,是唯一算得上安慰的东西,最起码知道此时身处何处。
但当它开始重复出现以后,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除了自己的脚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云苏苏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第三次看到“B4”的红色字牌,她索性在台阶坐下,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看看信号恢复了没有。
阶梯状的信号格,时进时退,堪堪维持在1格的水平。
云苏苏点开与莫离的聊天小窗,飞快地敲下一句话:“临时有事先走了,明天给你带蛋糕[抱歉脸]”。
发送后的对话框前,灰色的加载圈,一直转啊转。
好嘛,空欢喜。
息屏后,云苏苏通过手机屏的反光,看到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小姑娘,迷路了吗?”一名佝偻着背的阿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没有。在爬楼健身,休息一下。”云苏苏十分善解人意地向旁边挪了挪,给这位凭空出现的长辈让路。
穿着制服的保洁,显然没料到此举,明显地愣了一下。
“打扫完,我要锁门回家。你现在不走,到时候可就走不了了。”保洁阿姨板着脸,从倚在门边的拖布桶里,捞出浸湿的拖把拧干。
“啊?那可不行。我追着妹妹来的,她赌气跑了进来,我得带她一块儿回去。”云苏苏拍了拍身上的浮灰,难掩为难的神情,目光看向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道狭缝的防火门。
保洁员表情缓和下来,朝门外努了努嘴:“放心,你先出去等。我喊工友一块儿帮你找。”
“那可太谢谢您了,阿姨。”云苏苏握住保洁员的双手,用力地上下摇晃,力量之大令其无法挣脱,胁迫她共同来到门边。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来自门外的强风,吹乱了碎发。
保洁员惊恐地大叫,异常抗拒向后倾倒:“放手!放开我!”
“那我真放手了?”云苏苏以眼还眼,抬起“阿姨”纤细的手腕,高举过她的头顶。
矮她半头的少女卸去伪装,濒临失去重心的境地:“别、别放手!”
云苏苏冷眼瞧着红了眼眶的少女,心想:这幻术还挺厉害。看似向下走,实则是向上。没猜错的话,那堵门,应该是一扇窗。
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凭你,也想要我的命?”云苏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少女,现在攻防互换了。
幻觉褪去,指引牌上的数字变成了“9F”,门窗也对调了位置。
云苏苏寸步不让,盯着假哭少女:“说!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跟着我们。”
“放开,你弄疼我了!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羊角辫少女振振有辞,有意避开话题。
“你不说,就别想走。”云苏苏不为所动,仍紧扣住少女的手腕。
少女上半身仍探出窗外,连忙妥协:“好好好,我说!是她叫我来的。”
她?
莫离?
云苏苏思索着今晚莫离的异样,手上力气不自觉地松了几分:“花皮球怎么在你手上?”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云苏苏没等来少女的回答,反而被她钻了空子。
羊角辫少女抽回被捏痛的腕部,趁机抖了抖手链上清脆的铃音。
楼梯间刹那间变了模样,竖起无数面镜子。
望着在镜中无限复制的自己,无数个云苏苏同时疲惫地开口:“还来?”
“到B4车库来哟,我还没玩儿够呢。”少女莞尔一笑,五官在镜中显得有些扭曲。
“逃跑,会死哦。”饱含挑衅与威胁意味的话语,与她轻盈的身姿,一并隐没在其中的一面镜中。
猫鼠游戏,一路延续到了地下车库。
令云苏苏没想到的是,空旷的地库内有人先到一步。
“你怎么来了?”二人异口同声。
去买蛋糕的云苏苏,与去洗手间的莫离,缘分颇深地在此重逢。
像是看穿了同伴的想法,片刻的沉默过后,莫离坦言:“我认识皮球的主人。”
“芝芝?”云苏苏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个名字。
莫离压低视线,自言自语地向里走去:“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看样子,应该是一段冗长的娓娓道来。
云苏苏拖着步子,一耳进一耳出地听着,关于幼小孩童友谊的过往,不禁发神:要是回忆能填饱肚子就好了。美好的部分是甜的,大抵跟点心一样,口感酥脆、流心清甜。
想到这儿一声不合时宜地咕噜,打断了莫离投入的讲述。
云苏苏有气无力地就势蹲下,揉着揪痛的胃:“有没有什么吃的?咱们能不能边吃边说。”
“没有。”莫离挤出两个字,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云苏苏交臂抱膝,把下巴抵在上面:“别生气,我听了呀。球是你们一起做的,突然有一天,因为玩伴间的摩擦,球跟她一起不见了,再也没回来。你觉得愧疚、自责,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继续说,我忍一忍。”
“没了。”莫离偏过头,露出苍白的笑容,刻意地与她保持着两三步远的距离。
云苏苏冲同伴招招手,提出请求:“扶我一下,我头晕得厉害,有点站不起来了。”
“没事,我等你。”莫离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下意识地将揉搓指节的右手,背到身后。
“你们的事儿,我掺和进来多不合适。你去找她叙旧吧,有话好好说,我就先走了。”云苏苏双手撑膝,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不经意地跌向莫离怀中。
事出突然,莫离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扶住来者的双肩,让她不至于将自己顺带扑倒。
不等云苏苏站直,莫离端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好像它们刚接触过什么脏东西,表情严肃地连连后退。
“你都快站不稳了,还是一起吧。”莫离语调平缓尽可能地彰显友善。但是连说话人自己都没发现,即便她再想掩饰,眉头也早已皱成一团。
她盯着这双手,自顾自地走向深处。
见身后迟迟没人跟上,莫离才觉察出失态,停下脚步看向被落下的云苏苏,嘴角牵起笑意:“我想,芝芝应该离这儿不远。有我在,她不会难为你的。”
云苏苏晃了晃手里属于莫离的手机,大大方方地向前走了几步:“别装了,芝芝。”
“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莫离。”“莫离”睁大双眼,仍在替自己辩解。
“说吧,你把莫离藏哪儿了。幻术已经破了,难道你没发现吗?”云苏苏指了指脸颊,不耐烦地活动了僵硬的关节。
“你怎么发现的?”芝芝装也不装,灵活地跳坐在停靠着硬派越野车顶,双腿交叉随意地搭在挡风玻璃上,很难想象人类能以这种方式跃上一辆车。
坐在这个高度,足以弥补她们身高的差距,芝芝这点小心思,太容易被看破了。云苏苏扬起嘴角,笑得从容:“你讨厌我,表现得太明显了。”
“我知道,你接近她是什么目的。”羊角辫少女直指着云苏苏的眼睛,这也是她一直有意回避的视线落点,即便努力克制也无法阻挡身体的颤抖,透过这双眼眸,她看到了自己过去被监视的痛苦。
“让你失望了,现在是下班时间。”云苏苏耸了耸肩,眼中没有液态眼镜在特定角度会呈现出的淡蓝反光。
见状,芝芝专注于用衣摆反复地擦拭掌心,直到皮肤红得渗出血珠才停下来:“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多亏你把小狸花带出来,我才有机会再次见到她。”
芝芝摆动着手链,发出与楼梯间内使用时,截然不同的响声:悠远而绵长,更像是能够穿透阴阳的魂铃之音。
受到召唤,从阴影中走出许多头戴动物面具的孩子,身高大多只比齐腰略高不了多少。有的拖着斧头,有的握着柴刀……他们以木偶般僵硬的步伐,缓慢地向云苏苏靠拢。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残留着血迹,无一不是与芝芝同处在一息尚存的状态,留在梦醒之前。
紧接着,芝芝双手托腮,率真地说出无比残酷的愿望:“我要带小狸花走。姐姐,你太碍事了,如果可以永远消失就好了呢。”
“你把她藏哪儿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云苏苏平静地站在圆心,choker感应到危险,白光渐起。
若是人,伤到了还真不好交代。
眼下,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