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齐鸣“啊”一声惨叫,抬起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盛九也慌了,无奈他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她既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弄不清他的伤势。不放心他,只好去扒拉他的手,劝他道:“您别光捂着,让奴瞧瞧,究竟伤得如何了?”
齐鸣一向是极娇贵的,伺候他的下人若是不小心弄疼了他,便要招来长公主严厉的惩戒。因此对于受伤,齐鸣实在很缺乏经验。
他只觉得额角疼得厉害,许是撞出了血,于是既羞且怒,不自觉却拿出了一贯贵公子的做派,呵斥她道:“你又不是大夫,给你看有什么用?还不去请太夫,快去请大夫来!”
盛九被他吼得没了主张,心道磕一下就要请太夫,这未免也太娇气了!她不信,执意要掰开了他的手瞧个究竟。齐鸣力量不及他,三两下便被她将手给拿下来了。
这下是看清楚了。红是红了一点,但既没肿,也没磕破皮。
“没事,一会就好了!”盛九无语。
“当真没事么?”齐鸣显然不信,“我怎么觉得疼得厉害,头也晕。”
盛九心道,你头晕,那是因为你病了这些天,身子虚。至于疼得厉害,可能不同的人对于疼的感受,不一样吧!
盛九见识到了齐鸣的骄矜程度,心里也犯了难。这么样娇贵的一位主儿,要想伺候得令他满意,恐怕不会容易。
果然,齐鸣虽然不捂着额头了,却转而把整张脸埋在胳膊低下,老半天没有动静。
这又是怎么了呢?盛九觉得大为困惑。他这个样子,倒像是在生她的气一般!
可自己分明并没有得罪他!她甚而早就提出来要帮他,是他自己拒绝了。结果他自己不小心摔了,这可干她什么事呢,何以要迁怒于她?
虽然他的境遇的确令人同情。毕竟一个惯常在家中呼奴使婢的人,忽而沦落到这异地他乡,身边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弄得样样不方便,心里有些怨气,似乎也是难免。
可是,心里有气,便可以随意将气撒在别人头上么?
盛九亦觉得委屈。自己一番好心将他救上山,可并不欠他的。相反的,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瞧着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后脑勺,盛九真觉又爱又恨。
他不理她,她便也不去上赶着讨他的好。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在这乍暖还寒时候,凝固的气氛仿佛令空气更为肃杀了一些。
约莫一刻钟后,到底还是盛九先妥协了。
毕竟,眼前的人非同一般,他娇贵,柔弱,且又是大病初愈,若是任由他这么气下去,他说不定真能把自己气死。
看在方才他确实摔疼了的份上,盛九决定再让他这一回,
“官人,您不是要喝茶吗?”盛九讨好地问。
齐鸣并不抬起头,也不吭声。
“官人,要不然,我给你额上抹点儿药酒。抹了就不疼了。”盛九继续劝。
齐鸣仍是一动不动。
盛九觉得自己真快没有耐心了,于是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对他道:“您这么把脸埋进枕头里,就不怕憋死么?官人若是再不抬头,奴家可就要来扒拉您的脑袋了。”
这句话显然很有威慑力,因为还不待盛九出手,齐鸣已经自己抬起头来了。只是眼尾红红的,嘴角往下耷拉,很是委屈的模样。
“你走吧!”齐鸣道,“我困了,要休息了。”
这显然是气话,因为他还没喝到茶呢?他不是口渴了么?
然而盛九一见他瘪着嘴泫然欲泣的模样,良心又刺啦啦疼起来了。
唉,也怪自己,方才自己就应该站在他旁边,随时保护他的。如此,他也不会磕着头了。
“我在这里住不习惯,也很不方便”,齐鸣忽而道,因为含着泪,声音便有些嗡嗡的,“您看,身边没人照顾,我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盛九立时道:“不要紧,奴家就住在隔间,您在这儿说话,隔间能听得一听二楚。您想吃什么,喝什么,只需唤奴一声,奴立时便给您送来。若是您仍觉不方便,奴家可以在你这屋里打个地铺,贴身伺候您。”
打地铺还是算了吧,有她在旁边虎视眈眈,齐鸣更睡不着。然而,他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寨主方才也瞧见了,某实在无用得很,连坐都坐不起来。您留下我,又有什么用呢?”齐鸣继续游说她。
“做我的压寨相公啊!”盛九道,“奴不是早说了吗?奴家看上您了。您总归是不能离开九凰山的,做奴家的相公,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齐鸣很想说,自己根本不想做她的相公。然而,这位寨主的脾气秉性,他尚且莫不清楚,若是回绝得过于果断,激怒了她,自己的下场说不定真像梦里一般凄惨。
于是,齐鸣试着和她讲道理,“寨主,不是某不愿意做您的相公,实在的,您也瞧见了,某这样的身体状况,真真是难以胜任。寨主,您这般青春貌美,合该找一个身体健硕的郎子,方才配得上您。”
他说了这么些话,唯有一句“青春貌美”最为中听。盛九乐得呲开了牙,急不可耐向他求证:“官人当真觉得奴家美吗?官人且细说说,奴家美在哪里?”
美在哪里?美在……齐鸣正要寻找说辞,却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是关注错了焦点,于是立即补充道:“寨主举手投足,婀娜多姿,自然是哪里都美。某的意思是,某行动不便,很多事情都不方便,留下来,对您也是个拖累,倒不如……”
“举手投足,婀娜多姿啊!”盛九重复着他的话,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官人到底是读书人,夸人也能夸出花来。官人您再多说些,奴家爱听。”
这一回,便是齐鸣再迟钝,也看出她是故意的了。她分明就是不想和他好好讨论,这才插科打诨,尽说那些无关的话。
于是,齐鸣干脆不说了。
盛九不愿意和他讨论是真的,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也是真的。只是小官人小气,才夸她两句,便不肯再说了。
见齐鸣气哼哼地背过身不理她,盛九也觉得无趣。其实,她早发现他很爱皱眉头,且眉峰高,嘴唇软。这样的人,多半是有些脾气的。只没想到,他竟然气性这么大,三两句话不对付,他就不理人。
不理就不理吧,总比被他纠缠不休强。盛九又坐在杌子上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动静,猜测他或许是睡着了,于是便提起襦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窗外好大一轮月亮照进来,照得盛九心里发慌。盛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烙饼一般的,走马灯似地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
小官人醒来了,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此前,她一直担心他醒不来,三番两次地询问李郎中何以他还不醒。李郎中自是极力安慰她,说是小官人此番遭难,身子亏损太多。多昏迷几日,也属正常,要她只管耐心等待。可即便如此,盛九却仍是惴惴,怕自己的期待落空,才遇着一个中意的,他又死了。
如今,小官人好不容易醒来了,盛九却又紧张。毕竟,临时学的技能,发挥得如何盛九自己也没有把握。说起来,那些良家妇女的做派真不好学,笑不露齿,轻声细语,态度要温柔恭敬,手脚要勤快敏捷。这么一番下来,盛九觉得比出去和人打一天擂台还累。
不过,效果应当是不错的吧!毕竟她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想来定是给小官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然而,心里总是忐忑,简直恨不得钻进齐鸣的肚子里,看看他对自己到底满不满意。
好在,这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天不亮时,她的老师兼参谋王二娘便来了。
王二娘很是关心自己的教学成果,一进门就问:“怎么样,寨主,您可拢住了小官人的心?”
盛九仔细想了想,“大的方面,似乎没出什么错。奴……我一直很谨慎,说话的声量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并没吓着小官人。一举一动,也都谨记您的教诲,举止要优雅,走路时,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就连坐着时,我也记得要挺直腰背,两手自然垂放在腿上……”
“这就很好”,王二娘赞道,“寨主果然聪慧,才学了三天,就都学会了。我瞧着,以寨主您的姿色,再加上这样……惊艳的打扮,还有端庄的举止,迷住那小官人,显然是不成问题的。”
盛九心道,那也未必。人家是皇亲贵戚的出身,什么样姑娘没见过。再者,盛九有些沮丧地道,“昨儿,我出了一点错。唉,要怪就怪那牛栓儿,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小官人醒来时,来说那袁老三的事。我一时气愤,就……声量重了些,恐怕给……给小官人听见了!”
王二娘听罢一惊,心道,完蛋,恐怕要功亏一篑。她早知道,寨主最大的问题,便是女人味不足,女人的那些娇羞啊,妩媚啊,她不大熟练,经常是三两句话不对付,她就要拉高了嗓门恫吓你。因此,这一回,她着重地叮嘱了盛九,一定要注意说话的声调,务必要温柔,温柔,对,就是这样,像清风一样的和暖。没成想,寨主苦练了三天,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
然而,不能在这个时候,打击寨主的信心,毕竟,一旦寨主情路艰难,自己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前几年无休无止的替寨主物色郎君的经历,显然给王二娘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于是,她忽略了那些意料之外的插曲,继续鼓励盛九道:“没关系,瑕不掩瑜,寨主的风采,想必能够弥补偶然的出错。再说了,恩威并施,才能让小官人对您既敬且怕。又敬又怕,他将来才能对您百依百顺呢!”
“真的没关系吗?”盛九显然不大相信。
王二娘笃定地点了点头。
盛九于是又有了信心,毕竟,王二娘说的,那必然错不了。谁不知道,王二娘年轻那会儿,来她家提亲的人,可是踏破了门槛。
“那么,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盛九虚心发问。
“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王二娘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寨主,您依旧似今日这般对小官人嘘寒问暖,等他身子好些了,咱们再施行下一步计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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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留下我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