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从十六岁成名,后被各方势力争相抢夺,他当时年少轻狂,想选一个最强的势力,从而站在了太子一方。
可是太子一方所行之事,太不受控,而自己也终究成为了被权利利用的无情诉讼机器。
这其中就包括程将军叛国案。
他当时已经是太子党羽,利用自己在民间的声望,竟然以代百姓为由,以一纸通敌信将程将军告上御前。
再加上朝堂之上其他党羽的支持,这个案件不仅顺利赢了,而且声名大噪,名字响彻大阖。
但,唯有一点,被百姓钉在了耻辱柱上。
不过,他也不靠百姓吃饭,他更多的是帮太子党羽做一些合法的假证,假案罢了。
那些人一度将莫从奉为座上宾,只要他将事情做好,并不干涉他的其他事,所以,当大家得知他还有一个徒弟的时候,非常震惊。
并不是惊讶他收徒弟,而是这个徒弟是何吴。
此时,何吴正跪在他的居所外面。
莫从虽然在正气浩然挂着老板的名字,但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属于半隐居状态,日常居所在城郊,一片竹林深处,一座木屋,一座凉亭,小桥流水,鸡鸭成群。
何镇被抓起来的时候,何吴才六岁。
后来再长大点,本想为官,可为官之路遍布荆棘。后来讼师行业出了个天才,名头响亮,一张嘴翻云覆雨,更重要的是女子也可从事,门槛与男子无二。
她便坚定的走这条道,并且要找那位天才拜师。
十岁的何吴也是同今天一般,跪在他的门前。
不过那时所求和如今所求倒是没变,求心中之道。
“师傅,求您加入明镜讼师所!”
何吴清楚,这分明就是大逆不道的请求,让一个敌对讼师所的顶级讼师在最后关头的时候突然改变立场。
可她找不到人了,她在赌,赌莫从的初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应该是大部分人选择讼师的初心,莫从也不例外。
他的成名之战便是帮一位被□□的姑娘站在了阳光下,由此不仅推动了在大阖律例的立法中对女性的保护,甚至推崇女性成为讼师,不仅如此,还在积极推动成立讼师法。
他不仅仅是天才,他将这个行业推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如果,他不曾被权利利用的话,也许,他的名字将永远在神坛之上。
何吴在他的门口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日出之时,莫从才披着衣衫从屋中出来,何吴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些天才在某些方面都很相似。
她更加的坚信,莫从和程晚是一类人,他一定会加入。
莫从将何吴扶进屋子休息,帮她盛了一碗粥,并让她安心睡觉。
交代完毕后,才不紧不慢的出门。
何吴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他看神色,似乎也不愿多说,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无暇思考,沾床就睡。
她是被热醒的,背上汗津津,睡醒的烦操加上热气,让她心跳加速。
莫从还没回来。
她去了所有莫从可能去的地方,最后竟然在飞竹苑看到了他。
莫从在夕阳的辉映下,整个人像被镀了一层金光。
“喝杯茶吧,飞竹苑的茶果然不错。”他将茶推到何吴的面前,继续道:“程晚在里面治疗,等她醒了再说吧。”
程晚这两日一直在试催眠法,起初只是跟着手札自己慢慢的催眠自己,但越是深究,越是不得要领。
在不断的自我催眠中,她变的很混乱,脑中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交错,有时甚至不知自己是谁,身处何方。
顾瑶对她的做法实在不推崇,但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只能从旁协助。
她们尝试了无数次的入梦,唤醒,入梦,再次唤醒。
直到现在,程晚沉沉的睡去,唤醒之法似乎没了效果,她被梦牢牢的抓住,闭着眼睛,只看到眼珠在眼眶中抖动,气息不稳,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
程晚正身处军营中的校场旁,而校场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练剑,那是程晚五岁的时候,她正在挥着一根小木剑。
砍,刺,挡,配合上磕磕绊绊的步法,她在学她的父亲,程大将军。
小程晚生的精致,却开智晚,在都城生活的时候就不爱读诗书,后来跟着父亲驻守边关,读的就更少了,反倒是更喜欢舞刀弄枪。
程将军给她做了小木剑,小木抢,小木刀,木九节鞭,十八般兵器全都用木头做了个缩小版的给她练习。
她的母亲顾夫人与军医一起在后方看顾手上的士兵,听说,这一仗打的很艰难。
梦中的程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军医们集体出动,似乎是发生了紧急的事情。
领头的军医应该是她的母亲,程晚不太记得她的脸,但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军医,并且有一种熟悉感。
程晚眼前的画面突然转换,她脚下腾空,整个人都飘在空中,俯视着地下的战争。
两队人马肉眼可见的不平等,程晚极其用力的试图去看清那些模糊的脸,可越用力越看不清。
士兵少的那一方很快便落入下风。
原本模糊不清的脸突然具象,仔细一看,竟然是苏暮。
怎么会是苏暮?
程晚再想去深究的时候,突然无数炮弹划过空中,她本能的想要躲避,却发现,这些炮弹穿身而过,伤害不了她分毫。
但这些炮弹全都落去了苏暮的方向。
炮弹落下,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爆炸,而是浓烟滚滚,将苏暮和他的士兵们全部吞噬。
另一方也被这浓烟打了个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突然,那投放炮弹的一方有一人骑马到阵前,和那阵前的将军说了什么,那将军表情阴鸷,嘴巴动了几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大部队便跟着他一起超后方退去。
那后方升起滚滚黑烟,那方向是专囤粮草之地。
火烧粮仓,声东击西。
与此同时,在他们退的时候,左翼突然冲出一队骑兵,斩乱了他们的阵型。
阵型一乱,从浓烟中,突然万箭齐发,他们溃不成军。
浓烟散去,程晚此时再看向苏暮的方向时,那领头的将军哪里有一点苏暮的面容和影子,分明就是程将军。
程晚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等有光出现的时候,她才看清,自己已然在帅帐中,顾夫人正将烛台凑到程将军面前。
这一仗,程将军伤的不清,他半卧着靠在床头板上,手中正拿着虎符依托烛台的光,在仔细端详。
这时,何镇走进了帅帐,将手中的铁盒子给程将军,铁盒子中竟然是另一枚新的虎符。
他借着烛灯,仔细的比对了两枚虎符之后,随即,摁了一下那新虎符的虎头,突然整个虎符像是被触到了开关,身体一片一片的打开,虎符的身体里面是一方极小的匣。
震惊的实感将程晚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弹坐了起来,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细汗,眼睛因为震惊而张的滚圆,她不停的吞咽口水,想要理清思绪。
既然虎符有两个,那另一个在哪里,自己手上的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问题接踵而至。
顾遥被她的举动也吓了一跳,她见程晚醒来,眼神清明,面目红润,仅脉象急促,并无任何大碍。
才和外面等待的人报了平安。
程晚休整一番后才慢条斯理的从房中出来,虽然她表面看起来无碍,但身体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力,还是很虚弱。
景云和梁烨在太阳脑袋藏起来之前拎着慢慢的食材回到了飞竹苑。
飞竹苑又变得像往常一般热闹。
但围炉饮茶处,每次都和那热闹格格不入,却又不违和,安安静静地在一处。
莫从见到程晚,十分熟练的给她倒上一杯热茶。
天气逐渐炎热,飞竹苑的茶应四时之景,再加上顾瑶的特别调制,程晚的突发奇想,烹茶人的不同,每月,每周,每日,甚至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别样的风味。
莫从在原有的绿茶里面又加了几片薄荷,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薄荷的清凉感直冲口腔。
程晚被凉的一个机灵,疑惑的看向莫从:“莫大讼师怎在此?”
何吴率先一步道:“程讼师,莫从是我师傅,是我恳求他加入我们。”
莫从微微颔首:“来向程讼师讨个活计做。”
程晚气息虚弱,身体无力,顺着椅子坐在了莫从的对面。
莫从拎起小茶壶递给了何吴:“小徒弟,将这壶茶倒了,重新沏上。”
程晚见何吴走远,才开口道:“莫讼师,你这么做无疑是将自己送上绝路。”
一位顶尖讼师,突然在讼师大会的最后关头投向了敌对的阵营,这不仅会成为讼师届的笑话,还会为世人诟病,他的讼师生涯也许就此毁了。
莫从轻轻一笑,道:“程讼师,你可知,我成为讼师多少年了。”
程晚知道,他并不是在询问她,便等他继续说。
“二十年了。”
“二十年,足够了,我曾一路披荆斩棘,在高处俯视过众生,但是也在高处的时候被人践踏在泥泞里。我在权力场和各方周旋,以为自己游刃有余,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傀儡罢了。”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让我重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何乐而不为。”
程晚端坐在椅子上,眼中是质疑和欣赏的复杂情绪,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呢,毕竟一天之前,我们还是敌对。况且,就算我的队伍确实缺一个讼师,可不要命的讼师只要给足了利益,一抓一大把,凭什么一定是你?”
“因为你有悲悯之心。”
很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在程晚的意料之内,莫从解释道:“程讼师,每次都能从刁钻的角度屡破奇案,行事作风,不拘泥于传统,有真心换真心的朋友,还,非常有钱,至于程将军一案,你也一定可以勘破,你什么都不缺,也不在乎世俗传言,所以,我赌你,惜才。”
不愧是天才讼师,程晚被吹嘘的脸上微微发烫,但很显然,这些话她很受用,但她仍旧很谨慎:“倘若你来了,若不成,结果是死。”
莫从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终有一死。但,我相信程讼师。”
程晚眉头舒展,一切尘埃落定,即便莫从并非真心,她也有试错的底气,二话不说,便想好了如何安排他,也许她在这次谈话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莫讼师,明镜讼师所还缺一个洒扫的,讼师大会之后可立即上任。”
“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