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讼师大会的殿试还有三日。
这几日,程晚和莫从两个人没日没夜的待在飞竹苑的后院中,将程将军案的卷册以及何镇案的卷册全都翻了个遍。
程晚也不知从哪弄来一大块的木板,木板用架子固定住,正面写满了一块一块的思维碎片,反面则是一整个逻辑框架。
当然所有关键证据她都用代号隐去了。
这引起了莫从的极大兴趣,两人除了研究案件,甚至还帮助程晚改善了她惯常的思维盲区。
何吴退出讼师大会之后,便给他们当起了跑腿,外出调查都是她和梁烨一起配合完成的。
若不是顾遥和景云这对夫妻日日惦记着他们,想必他们早就饿死了。
自那日程晚想起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便修书两封,从程晚设置的驿站开始,经过百里芸的沿海阁加密,一封去了函关,一封去了枫城。
百里丰和叶东篱去枫城也有五天时间了。
两人一路东行,叶东篱本想骑快马,一天一夜便能到了,可百里丰终究是个少爷命,最后还是马车前行,整整花了两天两夜。
半路上还冒出来一个程克,他一直偷偷跟在叶东篱的马车后面,若不是半路遇上匪徒,得他现身相助。否则叶东篱直到枫城,都不会发现他的踪迹。
三人一行,一文两武,也算是有个保障,后面的路便也顺畅多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听说冯褚有新的证词,但必须程晚到场。二是将枫城山中的程家军一并带回,听候差遣。
三人兵分两路,恰好让程克拿着虎符去召集程家军,而百里丰则和叶东篱一起去监牢见冯褚。
冯褚一案牵涉众多,枫城之事,苏暮并未全都上报皇帝,只挑了两个严重罪名:贿赂官员,杀人敛财。即便事迟生变,这两个罪名也能送他上断头台。
火药以及制药两事虽然提及,但并未有明确的说明,只说仍然在审理中,扔了个火引子出来,只看幕后之人是否会动手。
枫城摘了两个毒瘤之后,以百里芸掌家的百里氏和新任府尹想要有所作为的心理,两人强强联合,枫城的百姓,家家安乐,生活富足,城里和城外也互通商旅,百姓们可以随意进出乔迁,也带来了外面的商机。百里氏更是做大做强,开拓了西北市场,让更多的人吃上了热乎的大米。
自程晚一行离开之后,府尹便将冯褚关在深牢中,严加看守,百里芸也安排了人日日巡视,深怕出变故。
可一旦人有了歪心思,却也是防不胜防,冯褚差点被看守的侍卫毒死,好在上官先生妙手回春,才捡回他一命。
那侍卫也是尽职,见事情败露,便吞针自杀了。
百里丰和叶东篱此刻便站在大牢里,他们挡住了唯一一丝照到牢里面的光。
冯褚整个人隐在黑暗中,身体消瘦的只剩下骨架,皮肤皱巴巴的搭身上,让四十多岁的他像个古稀老人。
“我说了,只见程晚。”他声音嗡嗡的,又仿佛嗓子眼里糊了一层东西,显然身体还没全然恢复。
百里丰在来之前,曾向程晚求教话术,程晚只回给他两个字:气势。
他特意背光而站,腰板挺直,眼神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告诉他:“那得看,你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冯褚是何等精明的人,这种做法他并不买账,但身体的无力感,让他不愿意去争辩,继续重复道:“让程晚来。”
“说说你的条件。”
冯褚抬眼看了眼百里丰,嘲笑道:“你能做主?”
百里丰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又想了想倘若是程晚,她会怎么做。
她应该会非常不屑,一副爱信不信,爱谈不谈的样子,百里丰立刻做出了反应:“那便作罢,毕竟你的下场于我们而言无关紧要。”
等待片刻,见他依旧垂着眼眸,不发一言,百里丰便拉着叶东篱要走。
“等等。”
百里丰扫了他一眼,冯褚这才改变了瘫软状的坐姿,双手撑地,艰难的坐直了身子,直面他们。
“保住我儿子的命。”
他唯一的儿子,冯何,本就天资聪颖,又长得俊俏,这个年纪,应与其他少年郎一样,或是意气风发的走向仕途,或是桀骜不驯的活出自我,如今,被关在大牢里面,整日蓬头垢面,防这防那,失了灵气。
“好。我答应你。你将要说的事情全部写下来。”
百里丰唤人拿了纸笔给冯褚,又找来了府尹作见证,并在文后落款为凭。
那府尹签名之时,撇了一眼内容,惊的手一直在颤抖,那名字写的歪歪扭扭,活像小虫在爬。
除此之外,倒也一切顺利。
反而是程克那边,召集士兵并没有那么顺利,只召到了小部分人,大部分的老兵虽然还日日锻炼,可安逸的日子过惯了,很多人还在当地成了家,顾虑也变多了。
倘若是有军籍,那自是不敢做逃兵,可程将军麾下这只精锐,并未来得及整理名册,这些人便更加的肆无忌惮。
程克嘴皮子都磨烂了,搬出了理想,搬出了情怀,搬出了家国大义,也只有零星几个人动摇了。
无果,毕竟是上战场杀敌,涉及生命的大事,有些人存了顾虑,也是情理之中。
一日后,程克和百里丰、叶东篱会和之后,准备启程回都城的时候,收到了程晚的书信。
信中有言,第一件事,是带回上官先生。
莫从作为程将军叛国案的代理讼师,他看过所有的证据,虽然证据链完整,但对证据的真实性存疑,其中作为定案证据的通敌书信,尤为不可靠。
便想让擅长各家书法的上官先生做个鉴定,请他一起回都城。
第二件事,事关虎符,虎符的虎头设有机关,倘若机关可破解,里面许有重要物品,让他们立即打开查阅。
叶东篱按照程晚说的方法,轻按虎头,什么都没发生。重按虎头,依旧什么都没发生。将虎符浑身上下按了个遍,依旧无事发生。
三人围着个小东西,耗了一上午,束手无策。
“路上再破解吧。已经误了好长时间。”程克有些许不耐烦。
“百里丰去接上官先生了,一会来了,我们就出发。”
话毕不过一会,百里丰便驾着他那两金碧辉煌的马车来了。
下车之时,连连炫耀:“这是我姐特地给我打造的,你看这车身,刀剑不入,这门扣用了奇门遁甲之术,若是真遭遇危险,只管将自己锁在里面……”
“你说,奇门遁甲之术?”叶东篱灵光乍现,突然知道那虎符如何破解了。
她师傅乃方外之人,不仅精通各家武学,甚至深谙兵法,奇门遁甲,排兵布阵,观星测算,全知全能。
只是她只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其他方面未曾学到师傅分毫。
不过在她下山前,听师傅讲起过去的事情,有一位师兄却是极擅奇门遁甲,排兵布阵,武学造诣也颇高,深得师傅真传,可下山之后,却英年早逝,师傅为此一直十分懊悔,当初就不该放他下山。
她当时听了师兄的事情,便也学了一些奇门遁甲的皮毛,以备不时之需。
想不到,今天,真用上了。
她双手快速抚摸虎符的肚子,又沿着肚子到了虎眼,轻轻推动眼睛,再一摁,紧接着虎爪全部张开,
她快速拨动那细小的虎爪,将他们按照三奇六仪排列,随后虎头出现一处松动,轻摁虎头,那虎符突然裂成了整齐的两片。
虎符里面有一方铁盒,一小节手指大小的铁盒,其中一面是九块松动的小铁块,上面的符号对应九宫。
如果此物,程晚一定可以破解,那必然和她本身是有关联的,她生于秋天,五行属水。
叶东篱果断的摁下了坎宫,铁盒应声打开。
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数百张金叶子。
阳光透过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是微雕。
为了复原金叶子上的内容,叶东篱一行又耽搁了半天时间。
这些金叶子解析出来的是三样东西:军官名册、陈情书、布防图。
军官名册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个极大的助力。
时间越发的紧张,他们只好兵分两路,程克带着名册和金叶子去召集更多的士兵,而叶东篱和百里丰则带着已经召集到的人,快马而行,前往都城。
叶东篱和百里丰将一部分士兵安排在了城外的一处宅子里,剩下一部分则去将那些盯梢之人全部悄无声息的处理了。
忙完一切,在日落前到了飞竹苑。
飞竹苑门口甚是热闹,门口围满了人,叶东篱和百里丰穿过人群,探出两个脑袋,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程晚悠闲的躺在飞竹苑前院那棵桃花树下的摇摇椅上,桃花开的热烈,偶有几片花瓣掉落,落在她的头上和身上,她眼睛微闭,似在小憩。
桃花树下有一张石桌,因着大家都在后院活动,那张石桌便闲置了,如今上面摆满了茶具,旁边还坐着莫从。
叶东篱和百里丰没有被院子那肥头大耳,身型圆润的彪悍男子吓到,反倒是对桃花树下的两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双方似乎对峙了好一会。
那彪悍的男子等的有些不耐烦:“伙计们,抄家伙,把这地砸了!把人给我带走!”
“老板,这里好歹也是长公主生平居所,你们竟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说话的是莫从。
“呸,莫从,你个叛徒,你以为她真能保你?”
“还是先担心一下你的千金赌坊吧。”莫从声音轻飘飘的。
那男子举刀指着程晚,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她给了我假的图纸,何至于此!我若活不成,总得拉一个人垫背。”
“你现在能做的是去大理寺认罪,供出上面的人,这样才有活路。”程晚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眉宇间也尽是烦躁。
她用力的撑开眼睛,直了直身体:“不过,大理寺应该很快就来人了。”
在千金赌坊的老板上门闹事的前一秒,她收到了来自函关的战报,苏暮以少胜多,狠狠的挫了部落族的锐气,将他们打的连连败退,连夜迁帐。
大致内容竟和程晚所梦无甚差别。
其中部落族在这场战争中引以为傲的新型火器,竟然全都变成了烟雾弹,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不说,还让部落族自乱阵脚。
而假火器的图纸便来自程晚,通过千金赌坊的那次交易,到了部落族。
千金赌坊的老板听说此事之后,便带人上门闹事,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真想拿程晚怎么样,而是来保命的,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赌对了。
飞竹苑周围被各路人马盯着,其中不乏来自皇宫的眼线,倘若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和自曝有什么区别。
程晚也是最近才想通,她其实早就被皇宫盯着了,从她成为讼师开始。
所以,程晚和莫从两人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也只是在配合他演戏罢了。
周围的探子们办事效率很高,率先到的是离这里最近的大理寺。其次便是刑部,大内,兵部,户部以及监察院。
程晚将所有的势力全都摸清了,脑中清明,又看到了叶东篱和百里丰带回来的冯褚证言。
为防有变,便连夜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