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上人影觥筹,烟火喧嚣都包裹在浓重夜幕里。
郁清和环视四周,独独没瞧见香兰。
绣衣坊绣技泄露在外的事,总得问个明白。
一路走来,郁清和确保冷静下来,才抬手敲门。
随着门轻轻扣响,屋内的香兰自知早晚要面对这一遭,面色苍白,打开房门:“东家,你来了。”
此时郁清和面上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失望。
论情谊深厚,无人越得过她和香兰。千不该万不该,是眼前这个人背叛绣衣坊。倘若这般在意刺绣赛的名额,为何当初主动相让。
“若没有你那番话,去参赛的人本就是你。”
香兰猛地抬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什么?”
……她以为,自己生来卑微,与其被鄙夷到一无是处,不如主动退让,反而宽宏大量。
她尽可能表现出相安无事,可自己清楚,此事如一根毒刺扎在心里,叫人夜不能寐,时刻提醒着她绣技不精。
当初不让东家为难,让陆沅去参赛是真心的。
拒绝招揽,坚守绣衣坊亦是真心的。
可有句话却戳中了她痛处。
“海州顶尖绣娘都在刺绣赛上,你好不容易如愿学了绣,真不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何水平?……这事不难,只要你绣一幅绣品,其余交给我们即可,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
直到听清东家赛时呈上的绣品,香兰恍然,自己丢弃了最为重要的。
苦心谋划这么久,到头来入场券本就属于她。
落下两行清泪,香兰悔不当初,“东家,我知错了。”
“我问你,可还有将绣衣坊其他事告知过刘掌柜?”
绣坊账目由郁清和同香兰两人经手,甚至绣坊常客都是放心交给香兰联络,售后更不必说。
泪珠从脸颊滚落,香兰泪眼婆娑,伸出手指立誓:“我鬼迷心窍才答应帮了锦绣阁,其余要事从未向他们吐露半个字!我所言句句为真,若有所欺瞒,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郁清和捂住她的嘴,“别凭白诅咒自己。”
香兰忙拉住郁清和的手,“东家,我真心知错,要打要骂任由你处置,我可以戴罪立功,求你别赶我走,别放弃我。”
香兰的话郁清和信个**分。倘若香兰早有异心,绣衣坊毫无疑问会被算计进去。
共苦都能撑过来,何况同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非问不可,是要及时拔了横亘在她们姐妹间的刺,不是为了撕破脸,闹个面目全非。
安慰香兰止住眼泪,郁清和松了口气。
人性如此,怨不得香兰,也有她当初处理不妥的缘故,换作她,未必就能处理的比香兰好。只道白璧微瑕,人无完人,真正见过黑暗处,彼此才算坦诚相见。
拿回绣衣坊经营权前,街头巷尾也曾贬低她罪恶滔天,众叛亲离时唯有香兰不弃。
正因经历过,她看的透彻,亦能包容,仍心平气静坐下来好好和香兰交谈。
“人只存在自己放弃自己。”郁清和掏出脂粉盒遮盖香兰脸上的泪痕
香兰愧疚不已,她定定道:“东家,绝不会有下一次。”
“我亦信你。”
回到院中,喝彩声响间,绣娘们融洽多了几分,关系胜比从前。
众人正说闹,跑腿伙计已到了。
“郁掌柜,小的先恭喜您,县衙明日特邀您议事。”
次日清晨,郁清和试探问站岗的官差:“绣衣坊账户上清清白白,不放心可随时派人来察看,……是有什么要事急着找绣衣坊?”
官差往墙边一站,郁清和的问题只字不回。眼看探不出什么消息,郁清和心生挫败,“……该死。”
“掌柜说什么?”
郁清和一激灵,转身和来人对个正着。
沈确忙完政务,还穿着绯红色窄袖官服,领口镶绣银色云纹滚边,腰束白玉带,显得愈发丰神俊朗。
他忙着处理海州商贸,特寻人来问话,甫一进县衙就隐约听到掌柜的在骂人,狐疑地凑过来。
郁清和鼻尖嗅到股淡淡的草药味,清冷似风,忙不迭往后退,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再抬头看去,沈确已恢复平日矜贵的模样,身姿如松,背手落座。
他并未追问方才的插曲,直言来意:“特邀郁掌柜前来,是有一桩事要商谈。”
郁清和缓缓落座,喝茶定心:“民女才疏学浅,于商道上一窍不通,不过侥幸得了魁首,怕是给不出大人想要的。”
“是么。”沈确挑眉轻笑,语气叹息:“朝廷欲开辟海贸,听闻郁掌柜擅苏绣,原想着举荐上去,没想到流水无意,如此沈某便不多留了。”
海贸?
海州本就有地理优势,开辟商道一举犹如东风相助,十分可行。
“咳……民女认为,此事还能再商量。”
沈确略作思虑,叹气:“也罢,沈某从不强人所难,郁掌柜不懂商道,不好勉强。”
“不勉强。”
生意面前顾及什么面子,郁清和立马自荐:“商道不通,民女可以学。此次既能得魁首,说不准海贸一事,民女的运气亦不错。”
沈确失笑。他见过郁清和四面,面面都对她能言善辩一事有新认识,不愧搜罗的传闻——以前当奸商的料。
不过海贸一事慎之又慎,他正色叮嘱郁清和。
“从前你如何我不关心,从现在开始,务必认真对待。”油水不少,极有可能导致官商勾结,稍有差池,就会置百姓于万劫不复。
郁清和满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