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树影婆娑,雾蒙蒙的光晕透过窗棂,似笼罩层轻薄的纱。
郁清和任由月光洒在面前小几上,照亮搁置的两张绣图。
一幅绣有游鱼戏水,浪波涟漪。
另一幅杨柳婀娜,挟裹雨丝,枝条摇曳倒映湖面。
前者出自香兰,后者出自陆沅。
陆沅的绣图挑了单一绿绣线,缠柳条叶绣作,边口整齐,绣迹绵密。从起针到落脚,乱了线纹便只能作废,这幅绕针却极完美。
目光挪到那幅戏水图,香兰近日勤勉她都看在眼里,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良久,她拿起游鱼戏水图,准备起身时,门咯吱开了。
“东家。”
端着热粥迈过门槛,香兰将托盘搁到案桌上,转身瞧见那幅杨柳春风图,一时看痴:“……绣的真好。”
她很快猜中:“沅沅绣的?”
郁清和点头印证她的猜想。
香兰展颜:“多个人才,东家能轻松些了。”
郁清和心中酸涩,香兰却先启齿:“结果了然,东家何必烦忧?”
香兰心中隐约有猜想,与其让东家为难,不如自己主动戳破,以退为进,反而留个好印象。
如此皆大欢喜。
“可……”
香兰打断道:“东家,没有可是。”
“刺绣赛不会因绣衣坊筚路蓝缕就心怀仁慈,我们唯有拿出最好的,才多一线生机。”
堵得郁清和哑口无言,她的决定涉及到绣衣坊,牵扯到绣坊的家人。
郁清和艰难开口:“我明日宣布,带阿枝和沅沅参加刺绣赛。”
话说出口,反而轻松得多,后知后觉半日未曾进食,胃痛微微发作。
香兰一早料到,粥熬煮得细软,放温食用最佳。
桂花粥细腻软糯,放了把红彤彤的蜜枣点缀,热气弥漫,桂香浓郁。
透过雾气,郁清和真诚道谢,“绣坊得你相伴,是我之幸。”
香兰叹息之余释怀:“我原以为此生无缘学绣,不想柳暗花明遇到东家,得今日造化,焉非我之幸。”
于绣一道,她愚笨不堪,勤勉获有所得,奈何仍多挫败。却得绣娘们由衷称一句姑姑,敬重有加。
更阑人静,注定难眠。
金乌缓缓自地平线升起,一缕晨光照进绣坊内,早起的绣娘拾掇练晨功,先注意到院中绣图。
“绣的这般好!”
旁人凑来细观,眼前一亮:“昨儿脑子怎想不出呢?妙啊。”
“我看看……”
绣娘围观,想起忘看绣图的主人,将绣图翻过来。
“香兰姑姑绣的,难怪呢。”
“阿枝如往常一般好!”
阿枝面色微赧,“没有姑姑好。”
“姑姑绣的是佳作,阿枝绣的是上品,比来比去没意思,百花齐放正正好。”
陆沅解围:“大家绣的都很好嘛。”
郁清和恰好听到这句,应道:“说得好,比赛本意一为选拔,以示公平,二则查缺补漏。互相鞭策即可,无需比较。”
绣娘们脸上浮现红云,不好意思起来,吵闹去看最后一幅绣图出自何人。
绣图翻过来,赫然写着她们意料外的名字。
——陆沅。
香兰带头鼓掌:“沅沅绣的也是珍品。”
绣娘们反应过来,“绣得真好,沅沅。”
“原以为沅沅不会绣,没想到是藏拙。”
陆沅摆手解释,“我学过刺绣,时日还比你们久,你们比我聪明呢。”
陆沅极其坦诚。经她一说,反而亲切。
转眼到刺绣赛这天,绣娘们不无期待。
直到东家几人走了,香兰还站在门前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出神。
那头马车已到天香楼,行人来往络绎不绝。
此次各家绣坊派出三人,顺序随机,赢过匹配对手即可获得一枚络子。
赢两枚以上即可晋级。
打完气,各人奔赴寻找数字坐到桌前,各类绣具一应俱全。
郁清和对面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她再三对着数字确认自己没走错。
对面伸出手亮出相同的数字。
郁清和行礼落座,尽管好奇,她从不轻视自己的对手,很快专注在绣图上。
她只绣了一半,对面起身:“我技不如人,输了。”
“请留步。”
怀揣着来进修的心,郁清和坚持道:“绣艺从没有绣到半途放弃的理,难道虚无缥缈的结果能大过手中握着的绣样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输赢怎么断定得了毕生热爱。
酒楼掌柜正和友人于各间巡逻,奇道:“不战而胜难道不好,非要多此一举。”
身旁戴面具的白衣笑:“是你肤浅了。”
掌柜大大翻了个白眼,“懂懂懂,就你懂,把自己折腾到这地方来。”
面具白衣不为所动,背手行至下一处。
那壮士听完郁清和的话,眼底竟有泪花闪烁。
“我学绣多年,从未听人这样说过。好,我与你比完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