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宅,后院书房,刘监明一改温和模样,一脸肃穆,目光冷然。
刘监明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徐大人,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徐云亲启茶盏,一股幽香袭来,“此茶色绿,香高,味浓,刘大人,花费不菲吧。”
刘监明语气更重,“徐大人,您这一手,可谓是一箭双雕啊。莫忘了,这里是江都,更是江州,知县上面还有知州,您可以不怕,只求您别忘了百姓。”
徐云此举着实妙。她假借万民伞召集百姓,处置恶吏,更借众人之口,将此事宣扬,不仅立了威望,坏了知州的名声,还令百姓记住她的德政。
刘监明为官三载,怎能不知典史之恶?他一直放任自流,也是为了江都百姓。
他与知州本就势如水火,有了孙典史,二人之间也算有了缓和。然而,情势所迫,箭在弦上,刘监明不得不出手。他即将上京,江都一切与他再无联系。可百姓走不了,日后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徐云斜倚在座上,手上仍旧端着茶,“都说刘大人是清官,不知这么好的茶从何而来。我倒是爱茶之人,若刘大人有门路,不妨介绍介绍,也好一饱口福,不是吗?”
徐云虽未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向刘监明和他身后的人投诚。
诚然,刘监明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官也不大,不过是七品知县。别忘了,江都可不一般。
天下共分二十四行省,一百一十四府,一百三十六州,一千四百三十五县。江南富足,仅四省便占大夏税收的三分之一,江州更是其中翘楚。
江都作为江州首县,知县之位,若无高人扶持,岂会落入刘监明之手?更不用说刘监明的所作所为,修建堤坝,不敬长官,推迟收粮,做不好,哪个不是罢官掉脑袋的大事?而刘监明呢,不仅脑袋好好的,还升了官,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
徐云身负“名垂青史”系统,为了活命,不得不多思多虑。
徐云想要踏上青云路,单打独斗是万万不可的,更不用说她还背负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旦女子之身暴露,何谈建功立业,怕是要人头落地。
在这种情形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靠山,刘监明就是她最佳的引路人。
刘监明转过身来,瞟来的目光冰冷无情,眼底掠过一丝疏离之色,“徐大人翰林院出身,什么好茶没喝过,此茶算不上好茶。”
做官做到这份上,谁没有戒心?刘监明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徐云。再者说,徐云在翰林院三年,哪里寻不到比他更好的门路。
徐云虽笑着,眼中却显出坚定之意:“刘大人,今日之举或许冒昧,但我也是为了百姓啊。”
刘监明冷笑道:“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只有徐大人自己知道。”
徐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刘大人,我出身农家,从前读书科举确实是为了自己。而如今,我成了父母官,自然是把百姓放在首位。”
沉默了许久,刘监明才开口,“像徐大人这般,何必要走这条路?”
徐云年少及第,未来一片光明。只要略低低头,勋贵世家就能为她铺出一条康庄大道,何愁没有前程?
谁不知道那是捷径?只要答应婚事,大把的机会就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徐云就会和勋贵世家牢牢地绑在一起。
可徐云是女子,从一开始,那条路就是绝路。所以,原主才要逃离京城,徐云才要另辟蹊径。
徐云反问道:“刘大人,您又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呢?”
刘监明想起被差役压迫的乡亲,想起因劳累而早逝的妻子,又想起自己蠢笨的儿子,苦涩的味道翻涌上心头,“为了自己在乎的人。”
徐云道:“我与大人志同道合。”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
“爹!”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刘监明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佯怒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快来见客。”
少年二十上下,身姿挺拔,发丝似玉般光亮,肌肤如瓷般温润,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稚气。
徐云看看刘监明,又看看少年,从相貌上来讲,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刘监明骨相不差,少年更是胜过一筹,颅骨圆润,鼻骨笔直,下颌线条分明,再配上细皮嫩肉,又是一个美男子。
“爹,这谁啊?”
刘监明清咳一声,“逾衡,不得无礼,这是你徐世叔。”
刘逾衡瞪大了双眼,慢条斯理地说:“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你让我叫他叔?”
刘监明气得眉头都要打结了,“徐大人与为父是同科进士,你叫一声世叔也是应该的。”
刘逾衡这才不情不愿得开了口,“小世叔安好。”
刘监明看向徐云,“徐大人,犬子愚钝,让您见笑了。”
徐云浅笑道:“令郎一表人材,刘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刘监明看看刘逾衡,又看看徐云,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逾衡都远远比不上徐云。
自家的事只有自己知道,逾衡的天资摆在那儿,就算努力十倍百倍,他也中不了举,成不了材,今生今世,只有自己才能庇护他。
刘监明板起面孔,“这么急匆匆地闯进来,所为何事?”
刘逾衡摸了摸头,憨憨地说:“我听外头的衙役说,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所以才来找爹的。”
刘监明没好气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逾衡双眼一转,“他们说那个姓汤的典史死了。”
听闻此言,徐云和刘监明皆是一惊。今日才发落了孙典史,现下人就夭亡了,未免也太过凑巧。二人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孙宅。
孙宅内,哭声震天。
孙典史还未入棺,他的夫人汤氏伏在床榻上,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老爷,您怎么能丢下我,就这么去了呢,您让我将来怎么办?”
孙典史的姐姐,知州夫人孙氏站在一旁,也抹着眼泪,“弟妹,弟弟就是因为劳累过度,才会病倒,你要节哀,侄儿还小,弟弟的后事,还要你费心。”
汤氏猛然冲到刘监明面前,狠狠指向刘监明的胸口,“要不是你,老爷就不会急火攻心,他就不会死!”
“都是因为你,”汤氏越说越气,越说越怒,“老爷做了那么多年的典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要免他的官!”
孙氏忙要去拦,却被汤氏打断,“姐姐,躺着的人是你的弟弟,是我的丈夫,我为他讨个公道怎么了!”
“汤夫人,”徐云冷声道,“孙典史不是病故,而是因为中毒才会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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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氏气得脸色发白,颤抖不已,“好你个刘监明,你为了逃脱责任,竟找个小儿胡乱言语,老爷是怎么死的,难道我不清楚吗?哪来的毒,分明是被你气死的!”
徐云一进孙宅,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放眼望去,孙典史牙关紧闭,全身紫绀,不像疾病所致,倒像是中了毒。
徐云道:“汤夫人,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越是如此,越不能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凶手逍遥法外,孙典史岂能瞑目?”
汤氏冷哼一声,“刘大人,这就是你带来的人,说的是人话吗?老爷巳时就回了府,吃的是我亲手做的饭菜,喝的也是我亲手泡的茶,你们不就想污蔑我,是我在饮食里下的毒,毒死的老爷!”
汤氏心头一酸,趴在孙典史身上号泣了起来,“狠心的老爷,你怎么不把我带走?留我们孤儿寡母,不就等着被人欺负吗?”
“弟妹,你放心,孙家还有我呢,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孙氏目光冷冽,决然道:“刘大人,此事你可要给我,给孙家一个交代。”
刘监明本想点明徐云的身份,见徐云暗示他不要出声,便歇了这份心。
徐云的目光笃定,“两位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传仵作前来一探究竟,如此一来,真相便可大白。”
孙氏的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弧度,“我的耳朵没听错吧,刘大人,你的人要叫仵作来,是想让我弟弟连个全尸都不能留吗?”
徐云道:“夫人即信不过仵作,不妨让我一试。”
“你?”孙氏上下打量着,“你年岁几何,倒是大言不惭。”
徐云道:“这事本不在年岁上,若我没有本事,刘大人也不会带我前来。”
孙氏定定看向徐云,她的双眸幽深如潭,“好,我就让你一试。不过,我把丑话可放在前面,你若敢伤我弟弟分毫,刘大人也保不住你。”
有了孙氏的准许,徐云上前仔细检查着尸体。
刚上手,徐云就觉得有诡异之处。按理来说,孙典史死亡也有一段时间了,早该出现尸僵。可现在,孙典史的瞳孔呈现针尖样,并未放大,面部肌肉仍有弹性,四肢尚能弯曲,之前推断的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徐云暗道,难怪,系统这次说的是寻找真相,而不是杀人凶手。
未免错判,徐云不得不再三确认:“拿根细线来。”
徐云用线紧紧捆住孙典史的手指,见指头变得青紫肿胀,立刻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他还活着!”
“人静,人静。风动一庭花影。”出自杜牧《蔷薇花》
“行省、府、州、县”行政划分参见明朝,府和直隶州属同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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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