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午后,天空湛蓝如水,阳光金黄如火。
大夏诏令,州府乡县须设申明亭,民间纠纷,皆可由里长或是小吏在此处调停。申明亭往日就熙熙攘攘,今日更是人声鼎沸。
小丁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官老爷,放咱们进去吧。”
“是啊,江都百姓哪个没受过大人恩惠,大人都要走了,咱们好歹要送一送啊。”
“我们都听说了,新的县太爷早就到了县衙,刘大人怕给我们添麻烦,想偷偷离开。”
“没有大人,我们一家十二口早就饿死街头,不送送大人,怎么能行!”
小丁被挤得满头大汗,急得心里直骂爹,怎么回回都让自己遇上事,“新老爷还没影呢,你们别急,大人就在县衙。”
“我不信!”
“对,我们不信!我们要见大人!”
小丁不厌其烦地劝说道:“真没骗你们,大人今早还在处理政务,人就在里头。”
徐云在底下起哄,“太好了,大人还在江都,咱们手头的万民伞可算找到主人了。”
“还等什么!”
“走走走,咱们去送万民伞!”
百姓如潮水般奔涌而出,越过六房,穿过大堂,直往二堂去。
刘监明年近四十,气质儒雅,着一青绿色直缀,周身透出书卷气,气度非凡。只可惜脸颊消瘦,眼下乌青。不过,这些小小瑕疵更衬得他温和有礼,一望便生亲近之意。
二堂是知县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刘监明正和书吏商议政事,猛然间闯进来这么多人,一时间,他还真没回过神来。
“大人!”
一见刘监明,百姓纷纷下跪,更有甚者,已经泣不成声,哭作一团。
刘监明忙起身去扶,领头的老人就跟扎在地上一样,任凭刘监明如何使力,都动不了他分毫。
“您是大清官,是大好官,您救了江都多少人的命,我们都记在心里。我们无以为报,大家也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只能凑出一把万民伞,大人,收下吧。”
刘监明哪会收下,“老丈,您先起来。”
“您不收下,咱们就不起!”
“对,大人不收下,我们就不起!”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那万民伞似有千钧重。接过的这一刻,刘监明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又沉了。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泪光点点。
见时机成熟,徐云走至小丁的身侧,轻轻推了他一把。
小丁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徐云,心里更是一惊,“徐公子,你怎么在这?”
“要不是说咱们有缘呢,”徐云笑眯眯得看着小丁,“小丁,你说过的话可算数?”
小丁皱着眉,还没想清楚徐云为何会在此处,又一个问题砸下来,他更迷茫了,“我说什么了?”
徐云抿嘴轻笑,“马上就有一场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小丁脑子正糊涂着呢,就见徐云越众上前,径直走到了县太爷的面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徐云拱手道:“刘大人,还真是久仰大名,一路走来,整个江都都在传您的贤名。”
刘监明盯着徐云思索片刻,字斟句酌道:“莫不是徐云徐大人!”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激动和惊喜。
三年前,永寿十八年,皇极殿内,十六岁的徐云傲然立于众人之间,意气风发,独占鳌头。
皇帝本想点徐云一甲,可徐云毕竟年幼,家世又弱,朝臣反对,这才作罢。
虽未入一甲,皇帝还是授徐云翰林院编修一职。要知道,大夏历朝以来,只有榜眼探花才能得此殊荣,可见皇帝对徐云的看重。
刘监明的话音刚落,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来,徐云实在年轻,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恣意潇洒的少年竟有官职在身;二则,徐云孤身一人,头上还有伤,身后又无人侍奉,一点排场都没有,不管从哪看都不像个官老爷。
特别是小丁,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大人?不会就是新上任的县太爷吧?想到这,一股寒意从脚底刺向心间,完了完了,前些天在大人面前,自己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刘大人,想来朝廷的旨意已经送达,这是陛下颁发的敕命。”徐云从怀中拿出官职的委任状,递给刘监明。
刘监明虽已认出眼前之人,但他还是谨慎地再次确认公文,“真没想到,会是徐大人接任江都知县一职。”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百姓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将来的县太爷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见徐云独自前来,刘监明不免疑惑,问道:“徐大人,您身边的人呢?”
徐云愁眉锁眼,“刘大人,我从京城到江都任职,谁成想,官道上竟有劫匪出没,为保护我一人,仆从都已身亡。幸得他人搭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命。”
刘监明闻得此言,怒不可遏,“官道上怎么会有劫匪,徐大人可无碍?”
徐云哀叹道:“我不过受了点小伤,已无大碍。可怜我的手下,一个个身死异乡。刘大人,请您派些人过去,让他们入土为安。在下另一事相求,官路上出现劫匪,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彻查一番,以免再有无辜百姓被迫害。”
刘监明道:“徐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又是同年,事关百姓安危,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说罢,刘监明唤过衙役,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见此情形,底下的百姓都窃窃私语起来。说新来的老爷看着小,心肠倒还不错,不仅记挂着手下人的后事,还想着咱们老百姓,听起来像是个好官。
“怎能劳烦刘大人呢,典史何在?”徐云眉头舒展又蹙起,“在江都境内出现劫匪,他这个典史也难逃干系。”
刘监明顾左右而言他,“徐大人,您舟车劳顿了,还请先去后堂歇息。”
从见到徐云起,小丁脑海中的那根弦一直都紧绷着,听到“典史”二字,他就像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直哆嗦,差点没站稳栽下去。
还真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果然是从刑房烧起来的。徐大人之所以要拿典史开刀,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在大人面前说了孙典史的坏话!
小丁不知道有多懊悔,恨不得把自己的嘴都撕烂。让你嘴快,孙典史是什么人,他后头可站着知州,自己什么身份,哪来的脸去说他?让典史知道自己在徐大人面前编排他的不是,自己还有好果子吃!
小丁压抑住内心的惶恐不安,抬头看向徐云,却见徐云嘴角微扬,眼中满是鼓励的目光。
小丁这才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徐云那句话的意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啊!
他的心变得坚定了起来,没错,正如徐大人说得那样,成败在此一举,自己若瞻前顾后,还想谋取富贵?
小丁想起自己因家贫而放弃的学业,想起一眼就能看到边的未来,一咬牙一跺脚,眼一闭心一横,机会稍纵即逝,若不把握,何谈将来?
“徐大人,孙典史并未在县衙。”
徐云接过话,问道:“不在县衙?区区典史,知县属官,刘大人都在,他为何不在?”
小丁道:“回大人,孙典史向来如此,他只上午在县衙,下午就消失了,小的们也难见到他。”
徐云怒道:“大胆!典史虽没有品阶,但也是朝廷命官,是百姓的父母官,孙典史尸位素餐,目无法纪,放任劫匪在江都流窜,危害百姓,刘大人,您岂能容他!”
小丁声泪俱下,“徐大人,您别怪刘大人,大人也是有难言之隐啊。您有所不知,那典史是知州的小舅子,大人略说说,孙典史就搬出知州来,大人是有苦说不出,有些事只能自己扛。”
小丁顿了顿,指着百姓说:“大家都知道,知州向来看不惯咱们刘大人,恨不得处处使绊子,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百姓们也急了,七嘴八舌地在徐云面前诉说这知州与刘监明的恩怨。
一个虽是从五品知州,但年老体衰,仕途算是走到头了;另一个呢,正值盛年,又政绩颇丰,眼下又被调往京城,可谓是前途无量。
小丁哀痛道:“乡亲们,今日大家都在,我才敢说这些,孙家趁着天灾大捞一笔的事你们还记得吧,这孙典史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动不动就辱骂责打我们这些人,我们身份低,不敢声张,他就变本加厉,恨不得把我们……”
徐云和小丁一唱一和,刘监明何等人物,要是再看不出徐云的目的,他也白读这么些年的书了。
刘监明颇觉徐云此举太过冒险。孙典史毕竟是知州的人,徐云甫一上任,就与知州结下恩怨,这不但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会为江都百姓带来麻烦。
刘监明苦笑着,罢了罢了,自己马上就要去京城,江都终究会是徐云做主,自己出手,还能保住江都百姓,若任由徐云胡闹,后果不堪设想。
刘监明道:“来人,孙典史玩忽职守,即日起,暂免职务,待本官奏明圣上,再行处置。”
“申明亭描述”参见百度百科“申明亭”词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