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早朝,圣上又遣人搬了躺椅歇在那花的旁边,日光洒在那金色贵袍上,耀的刺眼。
南九辞浅浅合着眼眸,面容如酣睡的婴孩一般沉静,连语洒扫着院里的残花落叶,隐隐看到大敞着门的书房桌子上摞了厚厚一叠奏疏。
她行动上恭恭顺顺,心中的大逆不道之言半分也不会教人知道。
不过这些话,宫内众人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言是这陛下登基一年以来朝基未稳她却能如此清闲,每日还有闲暇莳花弄草好不快活,只是因为朝堂谏言皆是些碎语琐事,真正事关国之大事的东西都在这奏折之中。
而日日一摞一摞的奏折,却不是陛下亲自批阅,而是通通过了修婕妤的手,才剩些本子予她盖了国玺。
圣上年岁不小,实权不在自己手中她却也不争不急,安于现状,与先皇,她的母帝相比,实在是庸碌到令人咋舌。
当朝璇玑帝,不过是一个任人唯亲,懦弱无能的难扶阿斗。
这些话传的凶,民间之人也有耳闻,传来传去绕着圈又传回了宫中,当事人也略有所闻。
宋嬷嬷当笑话讲给她听,南九辞便也只当是个笑话,毕竟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也左右不得,唯能做的,不过是安定己心,不被乱了自己的阵脚罢了。
太阳晒着,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实在舒服,南九辞不知觉间便真的睡了过去,醒时不知所在,伸了个懒腰,喉间溢出一声蚊蚋般的嘤咛来。
身为皇帝陛下,这声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实在有失斯文不堪入耳,南九辞颇为不好意思的四下看了看,好在是没瞧见人。
许是宋嬷嬷见她睡了,便叫人避着此处做事。
南九辞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头一转瞥见身旁淡紫色的秀雅小花。
微风掠过却不留情面地带走了一片指甲大小的花瓣,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上,她的心绪忽地跟着一震。
距离诏书降下已过半月有余,真正的十里雪客,就要来了。
别时只道情深不付,太过匆匆,如今该要有怎样的重逢才能弥补万一。
那日修婕妤亲自摆驾将雪宫,带着一卷拟了半份的圣旨,来问璇玑帝要将这北国来子册立个什么位分。
彼时南九辞系了襻膊正拿着一把小锄子给新花地松土,衣角袖尾沾了泥点,修婕妤见了挡着鼻子颇瞧不上眼的退了半步。
南九辞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后退的人,状似认真思量道:“不若便让父妃为朕决定吧,败国之子,有如质子,没什么好考量的。”
修婕妤面上顿时显出惊疑之色,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转为不屑,南九辞不用深想就知道他是又在心中将自己鄙夷了一遍。
她这个庶爹脑子是光的,心眼是实的,有什么想法全显在脸上,柳国母让他垂帘听政,是她最大的败笔。
“这毕竟事关两国和平,不可儿戏,陛下还是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修婕妤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听了这话,南九辞又故作恍然大悟,羞愧又懊恼,“是朕疏忽了,既是他国皇子,入我朝后宫,便册立为贵妃吧,不予封号。”
三日后便是和亲队伍正式入皇城的日子,宫内上上下下都忙碌准备着迎接新贵妃。
皇帝陛下壮阳之年却非好色之人,后宫之中统共也就三位妃嫔,一则江尚书的三儿子江辰溪,居昭仪,封号贤。
二则李寺卿的大子李卫容,居妃位。
三则,便是柳国师的亲侄子,齐侍郎家的二子齐政一,贵妃之高位,居六宫之首。
从前皇帝陛下雨露均沾,三人在后宫中也算是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掣肘,是以从未有什么争宠的戏码在南阳后宫出现。
只是如今和亲之子一来,必然会打破这种局势,宫内朝野多的是不怕死的看热闹者,都想看看这下皇帝陛下还要如何的雨露均沾。
任凭外人如何胡乱猜测,南九辞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一如既往的在将雪宫中吃茶,等着修婕妤遣人来把每日的奏折抱走。
今夜月色宜人,明华相照。
公子陵本不欲顶着夜色赶路,他们一行已到了嘉应城外百里处,左右也不急过这一时。
哪知通往嘉应的官道一路以来的驿站竟都已荒废,露宿野外与冒夜行车哪个更危险自不必言说,无奈之下他才选择命众人彻夜赶路。
公子陵揉了揉眉心,今日只午时吃了些正食,下午为了行路他只吃了些不大顶用的糕点,如今实在有些饿。
早知便不急着赶路了,在临县的客栈歇一日也未尝不可。
左右后悔也已经没有意义,公子陵收敛了烦躁的心思,揭开帘幕询问驾马行在车旁的若愚,“咱们还余哪些干粮?”
“回公子,就剩五张糕饼了,在属下的包裹里,公子要吃吗?”
公子陵其实是个嘴刁的,从前在朔北宫中他有一个专门负责每日膳食的厨子,换着法儿的做饭还将公子陵喂的如此瘦挑。
这一月以来他虽已经习惯了吃些不爱吃的东西,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格外烦躁,养尊处优的皇子脾气上来了,实在有些不愿将就。
“罢了,车里还有几块糕点,我先吃了吧。”
公子陵放下帘子,端起矮桌上那一盘还剩四块的糕点,捏起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变故陡生。
黝黑深邃的夜色中射来一道长钩,抓上马车的尾部,强行将其截停。
马车剧烈颤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盘子连着糕点一齐跌落在马车上,公子陵扶着马车内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出什么事了?”他询问若愚,却没有得到回答,“若愚?大智?”
公子陵推开马车门才骤然听见一声急喊,“公子莫要出来!”
然而为时已晚,一柄冷箭自暗处袭来,直冲公子陵的命门,好在顷刻之间他便反应过来闪身躲过,那箭只擦过了他的右臂,带起一片血肉,没入马车后壁。
疼痛袭来,公子陵摁住手臂,这才看清了马车外的场景。
大智被人从背后下了记闷棍,昏迷着被人往远处拖行,若愚正与四五个人缠斗着,随行的四个护卫与一个马夫也在奋力打斗着。
寻事的这波人瞧着像是土匪,都用黑布蒙着面,无一例外都是女子,公子陵从朔北带来的护卫虽不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却也训练有素,武艺超群,能被这帮土匪占了上风,无非是对方仗了人数多。
公子陵大致览过,对方约莫有二十多人。
这些人上来便是要不留活口的架势,想来不是普通的劫财,好生商谈怕是行不通,只能拼力一搏了。
公子陵跃下马车,加入打斗,赤手空拳打退四五个人,来到若愚身旁,他轻声道一句“弃车保命。”便又迅速被几个人缠住。
这些土匪似乎受过专业的训练,不像是被“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打法招招致命,更像是——杀手。
思虑之间,公子陵又旋身踢开一人,落地时差点站不稳,饥饿疲累交加,缠斗这许久,他已经有些筋疲力竭。
不行,要速战速决。
公子陵扯过一名土匪的长刀,反身划过身后偷袭者的脖子,又刺入正面一土匪的胸膛,两具尸体应声倒地。
公子陵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滴,面容冷峻如地狱修罗,初至南阳,他本不欲杀生,奈何人要杀我,不得不杀。
余下的人一见自家兄弟被杀,相互对望两眼,顿时杀意更甚,朝着公子陵一拥而上。
若愚奔至自家主子身旁一同对抗,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竭力之下二人渐渐落了下风。
月色下长刀寒光一闪,自若愚背后砍下,公子陵双眸骤缩,刹那间扯过若愚以手中断刀接之,刀刃相对,断刀落了下乘,震痛袭上左臂,断刀应声落地。
随之不及反应又有冷刀冷棍胡乱打来,公子陵挨了一记,肱骨负伤,单膝落地。
若愚被牵制着,眼睁睁看着一根长棍打上公子陵的后脖颈。
“公子!”
公子陵倒地,地上黄土沾上掌间滑腻的鲜血宛如狗皮膏药,混在一起脏污不堪。
迷蒙中公子陵隐约看见一女子驾马缓步走近,沉声说了句,“都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