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说南九辞该是要发一场怒的,责备宋将军隐有功高盖主以下犯上之意,不过她今日摆的皇帝架子也够了,该歇歇了,柳泽珉估计也不想再看她威严作势的样子。
南九辞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士兵,“既然宋莫将军都决定好了,朕也不便强逼,既如此,那恩赐朕便给她留着,待她平定斗乱班师回朝之时再作打算。”
“谢陛下恩典。”那士兵得了旨意却没急着起身退下,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双手呈上。
南九辞上前一步,拿起那士兵手上的羊皮纸,“这是什么?”
“回陛下,此乃朔北王亲笔。”
“朔北王亲笔?”南九辞看了一眼柳国师,后者正盯着她手中的羊皮纸,似乎对里面的内容十分感兴趣。
“朕知道了,你回去给你家将军复命吧。”
“是。”
朔北王君亲笔密信,教南阳的将军递传给南阳璇玑帝,此事可大可小,毕竟这璇玑帝曾在朔北王宫做过整整九年的质子,她与朔北王有过什么交流来往,谁也不知。
信是给她的,南九辞却不能一个人看,她捏着手中的羊皮纸,压下心中的猜测,对着柳国师道:“国师大人与朕一同到御书房吧,看看这朔北王给朕写了些什么东西。”
柳泽珉一拱手,“微臣僭越。”
那日帝王与国师在御书房研究那个羊皮纸整整四个时辰,殿门紧闭,除了南九辞与柳泽珉二人,没有人知道那封密信上写了什么。
外人只知道,第二日璇玑帝便昭告天下,南阳与朔北休战十年,定盟友之谊,并,结秦晋之好。
天下盛传,南阳王朝宋莫将军所向披靡,百战百胜,打得朔北军队是节节败退,不得不俯首认输,连他们国家骁勇善战,有雄才大略的皇子都送来给璇玑帝当小老婆。
将军威风,可见一斑
和亲的队伍从朔北一步一车辇不紧不慢地赶往南阳,一路上说是来游山玩水也不为过。
公子陵从皑皑白雪走到袅袅青山,盛夏的日光晒红了他搭在窗沿的手,一颗颠沛流离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
一侧骑马的随从若愚见了提醒道,“殿下,这南阳的气候与我国实在是天差地别,您自小喜寒畏热,还是拉上帘子吧,以免晒伤。”
一代善战能征的大皇子如何连个太阳也见不得了?原本他该自行纵马而来,像那春风得意的探花郎一般潇洒。
可公子陵只是点点头,当真放下了帘子,坐得也离那透进马车的光远了些。
又想起了那时在大殿之上伏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请远嫁和亲,救黎民于水火的场景。
后来王上一纸诏书,成全了他。
皇子殿下纡尊降贵在宫中恶补南阳为人夫的注意与要领。
其一,便是不得轻易毁坏发肤。
公子陵打小就聪明,记性也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些东西他记得很牢。
那个人他也记得很牢。
扪心自问,若说自请和亲公子陵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是唬人的谎话,他从未忘却一腔情意,那人离去以后,他一度认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因为心中再也盛不下他人。
可是最多的,还是平息这场本就不该开始的战争。
父王天命之年,刚愎自用,受奸人挑唆,主动挑起事端,他劝阻无果之后自请带兵对敌,南阳宋莫将军威风凛凛,锐不可当,他自认不敌。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死百姓,公子陵途径村庄,下马步行,所过之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于是他选择投诚,小人之祸,不该降临到无辜的人头上。
本就是去求和的,没想到在宋将军营帐内见到了那人。
南木黎啃着一个苹果,抱着长枪站在宋莫的座椅一侧,像是下属,行为却又实在有些放肆,公子陵两手搭在膝上,多看了她两眼。
想是将军为人谦和,军中规矩开明,便也没多在意,哪知这人却牢牢地盯着他不放,那目光直直地让人无法忽略。
公子陵不是个脸皮厚的人,被人这般盯着,他的举止都有些放不开,无奈停下了与宋将军商谈,转而看向了那个还在嚼苹果的人。
“不知这位小友是?”
宋莫似是对他此问感到意外,愣了一瞬才道:“噢,这是本将麾下的……都司,姓穆。”
“穆都司有礼。”公子陵朝南木黎点头作揖。
南木黎拱手回礼,颇显爽朗随性,“大皇子好。”
公子陵微颔首,又专心去与宋莫交谈,哪成想那探究的目光还是没见收敛,他于是微蹙起眉,转向南木黎,“穆都司可是觉得苹果不好吃?”
“啊?”他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南木黎倒是傻了眼。
宋莫眼神流转一番,明白了究因,对南木黎道:“我帐里还有几个好的,你去捡捡,兴许有合你口味的。”
南木黎眨了眨眼睛,脑子这才转过弯来,却是不动反笑,“在下失礼,只是觉得大皇子长得像在下一位故人。”
公子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穆都司怕是认错人了。”
“嗯,”南木黎点点头,“确实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说罢她咽下最后一口苹果,拿起长枪向外走去,行至一半又回过头来,看着公子陵还落在她身上的眼睛,诚诚然道:“大皇子殿下若想与我朝交好,不妨走和亲之法,你的相貌,我朝陛下应会喜欢。”
“穆离!”宋莫猛然拍桌而起,喝道。
南木黎摆摆手示意她冷静,随后才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待南木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宋莫才转过头来向公子陵赔罪,“大皇子莫怪,末将训下无方,待会儿定然好好教训她。”
“无妨。”公子陵似乎真的在仔细考虑南木黎说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且公子陵为人坦荡,有勇有谋,宋莫心中佩服,若非身份相对,也是个可以相交之人。
南木黎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话实在冒犯,宋莫又解释道,“穆离她出身乡野,没读过什么圣贤书,经常胡言乱语,大皇子不要放在心上。”
正在将军营帐挑拣苹果的南木黎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喷嚏。
公子陵敛眉微笑,“穆都司直率,本殿自不会计较。”
说完这话之后公子陵便起身告辞,言和之事说了个半叉子,他此举略显突兀,宋莫以为他还是气穆离的冒犯,心下气恼不已。
毕竟谁也不想再无休止的打下去。
没想到第二日休战和书便送了过来,宋莫反反复复看着那上面的字,颇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的南木黎却似乎早有所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在自家阿姐的枕下见过公子陵的画像,再联合南九辞在朔北王宫的九年经历一想,便知此人与她阿姐必有渊源。
提出那样的建议绝无羞辱之意,纯粹是出于本心,帮衬之心。
现下看来这公子陵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听懂了她的意思,老情人重逢,希望能够抚慰南九辞深陷冷潭的心。
姊妹骨血好容易重逢,却又是双双深陷泥沼,各自在各自的命途上摸爬着,无法慰藉彼此千疮百孔的心灵。
南木黎好歹行动自由,只是她远在都城高墙内的阿姐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处处受人掣肘,身居高位却任人摆布,只望她不要因此被那龙潭虎穴吞没了心性才好。
将雪宫内有一种花,是有侍弄花草五年经验的连语也不曾见过的品类。
当今圣上钟爱养花,她凭仗着资历深也跟着平步了青云,每日细心养着将雪宫院儿里的花朵,俸禄就比之前翻了个翻。
她心中欢喜感激,做事也愈加利落尽心,连语卯足了劲儿的侍奉好自个儿的衣食父母,却有一株花是她也碰不得的。
便是那个她见也没见过的,圣上亲自照料宋嬷嬷偶时还在旁协助的——十里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