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常年荒废的宫殿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小缝,一个身着墨色夜行衣的人闪进来,月光下劲瘦的腰肢一览无余,那人面上覆着一张银制面具,遮去半数容颜。
南九辞扶了扶脸上有些松的面具,迈步像阴影中走去。
这面具是南木黎准备的,这丫头只管好看,半扇面具能挡住什么?宫里送洒扫的侍从见了恐怕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况且她阿姐的脸有这么大吗,这面具戴上都快盖到耳朵了。
这丫头,等见了她再好好与她算账。
南九辞打开一扇掩在乱草中不起眼的小门,闪身进了地下,沿着长长的甬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
南九辞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快步朝那光亮走去,嘈杂人声随着步子前进也变得愈来愈清晰。
身披薄纱香肩半遮半掩的男倌扬着手中的绢帕面上挂着笑招呼着餍足离开的客人。
那客人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远去,男倌面上的笑乍然间消失不见,细看之下眼中似乎还有嫌恶。
“修然公子。”
南九辞的声线清越,与来秦梦馆寻欢作乐的那些男客女客不同,那些人的声音中总是带着轻佻的笑意与调戏,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增添几分情趣。
所以南九辞第一次来,修然便记住了她的声音,他转身看去,穿着劲衣的人站在不远处,面容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辞姑娘。”
修然向馆里的鸨母告了假闭门谢客,领着南九辞进了三楼隐蔽的一间屋子。
南九辞十分忌讳男女大防,见屋内没人便没有坦然地坐下,而是站在门口处低声说话,似乎随时都要打开紧闭的房门出去。
“阿黎不在吗?”
“城外近些日子多了些不知名的组织,伪装成土匪四处作恶,黎姑娘亲自去查探了,如今还没回来。”
修然走到屏风里披了件外袍,整理好衣衫才又走出来。
“土匪?”
近日淳安县土匪猖獗,南木黎曾写了信告知于她,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如今竟已闹到了都城境内,会是柳国师私下养的组织吗?
正思索着,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今夜秦梦馆内的人格外的多。
南九辞拉开一条门缝,看向楼下吵吵嚷嚷的人头,“今夜馆内有什么活动吗?”
秦梦馆虽是青楼,楼中却只收留走投无路之人,卖艺卖身全凭自愿,若都不愿,也可留在馆中打些杂谋生,只为了给流落之人制造一处容身之所。
修然是被遗弃之子,高烧弥留之际倒在了秦梦馆门前,被这里的鸨母救了性命。
此后他便自愿留在了这里,学得了几门手艺,在馆中卖艺谋生。
他生得俊俏,常有不知廉耻的客人要买他一夜,奈何修然不从,谁也不能在秦梦馆中强迫了他去。
南九辞便是看中了秦梦馆这一点,才让南木黎收购了此处,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暗中做着情报生意的地方。
而修然,便是她与南木黎之间的联络人。
修然走近门前,沿着门缝瞥了一眼楼下的场景,回道:“馆内新收了一个献身的俊俏公子,今夜初身叫价。”
“俊俏公子?”南九辞蹙起眉头,“可清楚来路?”
“说是家中老娘好赌,要债的人追到了家中,打的老母垂死,这位公子为了救母这才自甘来此。”
南九辞没说话,她眼眸流转闪过一丝疑惑,楼下嘈杂声越来越大,叫价似乎开始了。
南木黎不在,她也不好在此多留,南九辞向修然道别,“既如此,我先离开了,修然公子,待阿黎回来时再让她遣人与我联络。”
修然捏了捏手心,不动声色道:“好。”
南九辞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她的身份也不容许她凑这百姓之间的热闹。
可是如今南九辞本想回到那扇小门赶快离开,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下了楼,走近人群中。
南九辞抬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看向高台处,面具与眼睛之间的空隙不小,将眼前的景象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框,除了框里的人,南九辞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年未见,他的身量似乎高挑了些,侧躺在那软榻上,半蜷着腿还将将占满了长榻。
榻上睡着的人面额光洁,眉峰如同远山,秀美立体的鼻子与妍红优美的唇掩在面纱下,影影绰绰动人心弦。
那双最美的眼睛藏在鸦羽般的眼睫下,在场的没有人见过那双眼睛,除了南九辞。
只有她知道,那双眼睛睁开时,宛如两颗稀世的珠玉,直直的水汪汪的瞧着你时,再硬的心,都会软的。
“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我出一千两!”
“五千两!”
叫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拉回南九辞沉浸的思绪,她看向那个叫喊着出五千两白银的人,周围的人都唏嘘万分。
那人却咧着嘴笑喊道:“这小公子生得如此俊美,比之修然公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千两买了初夜,值!”
纯卖艺却能常年稳居秦楚馆魁首修然公子被拿来做对比,顿时有人站出来不乐意了。
“这小子看着毛都没长齐,怎能与修然公子相比拟!”
“对对!”
“就是!不能比!”
……
眼见大堂中吵吵嚷嚷气氛不妙,鸨母忙站出来打圆场,“修然公子清尘绝世自是无人可比,可榻上这位小公子才是今夜的主角,大家莫要混淆了视听!”
底下的人果然又都被拉回了关注点,盯着台上让人心驰神往的人,有些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南九辞拧紧了眉心,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子便先一步动了。
众人只见一黑色影子从人群中跃出,拽了垂挂在柱子上的一块青色帘布便盖住了台上的天人尤物。
赏心悦目的人被遮住了,底下的人顿时不满起来,叫嚷的声音愈发的大。
“这人是谁啊?好大的本事!”
“谁啊!?这是干什么!”
“老鸨,这小公子还卖不卖了!?”
……
那老鸨抹了把汗,有些无从应对眼前的场景,只因台上作乱的黑衣人她识得,与她的东家私交甚密,虽不知身份,却也不好开罪。
今夜这场叫价活动办的浩大,来的人也都是白日里在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同样是开罪不得。
两难之下她正无措着,就见南九辞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直刺向刚才那个叫价五千两的肥硕女子。
那女子吓得愣在原地,躲也来不及躲,生生被削掉一块肩肉,反应过来后顿时哭嚎如猪叫。
软剑撞向柱子,又一弹飞回了台上,落到南九辞手中,她当了两年的皇帝,帝王威严自生,此时虽蒙着面,眼中却带着骇人的威慑。
“今夜多嘴论此事者,杀。”
大堂内顿时安静如木鸡,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大都不务正业,来此地寻欢作乐自是不受家中支持。
在这受了不快自然可以回去告状让家里人给秦梦馆使些绊子,可若是丢了性命,不好说家里人是选择家丑不外扬息事宁人还是将秦梦馆一锅端了报仇。
只是无论是哪种结果,性命丢了可真就是丢了。
这人看起来像个杀人如麻的杀手,若是出去之后自己真的多嘴向外人说了今夜的事,说不好会不会真的被追杀。
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赌。
南九辞见堂下的人都抖如筛糠,连刚才被削了肉的人都不敢再叫,一副被吓破了魂的样子,转过身将还昏睡着的人扶起,抱入怀中,上了楼。
老鸨歇了口气,陪着笑招呼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今夜这场闹剧,至此落幕。
唯一受伤的那位女子得了老鸨承诺三日免单的福利,再加上方才慑人的威胁,也没敢再说什么。
这边南九辞抱着昏睡的人走上了三楼,遇见了在楼上目睹了一切的修然,却是心中担忧没多想什么。
她道:“修然公子,还请借一间屋子。”
修然点点头,指向方才他们谈话进的屋子。
南九辞低声道谢,“可否再拿一件干净的衣衫的过来?”上下打量了修然一番后又道,“他的身量应当比你高些。”
“好。”修然垂首应下。
公子陵原本穿的衣服凌乱又轻透,上面还沾了些口脂,许是他不清醒时胡乱挣扎间染上的。
接过修然送来的衣物后南九辞道了谢便关上了门,丝毫没有让身为男子的修然给屋内的人换衣服的打算。
修然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细碎而忙碌的脚步声,捏紧了拳。
他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