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宜移柩。
满城风雨闹了七八日,库银被盗一案总算了结。据说是看守国库的中郎将串通一伙江湖上的窃贼所犯,千牛卫从这位赵中郎老母亲的棺材里挖出失窃的库银时,那位年过五十的赵中郎当场晕了过去。
棺材棺材,有人调侃里头关的是天材地宝,到了这位赵中郎家,里头关的反而是国库里的财宝。圣人下令命抄没涉案人员家产,情节严重者流放,轻者受刑。
盛夏午后日光明媚,照得人昏昏欲睡,院子里植了棵矮小的枇杷树,遮不住倾泻而下的日光,倒给小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精巧的鸟笼前一双素手拨弄罐子里的鸟食,红嘴八哥眼巴巴地盯着看,时不时叫上两句。
“别嚷嚷了,再过两个月就要走了。”那双手把鸟食放回笼子里,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摸摸了八哥的脑袋。青衣侍女在一边可惜:“真要送走吗?主子养了两年的鸟,多可惜。”
放鸟食的人回头看她,侍女忙低下头:“奴婢说错了吗?”那人摇摇头,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抬眼去看院落中心的那块蓝天,漂亮的眼尾微微扬起,正是今日休沐在家的谢攸宁。
谢攸宁看看天,又看看自己养的这只傻鸟:“还是送走吧,到时候院子要养猫,别教半夜给猫咬了。”秋意原来低着头惋惜鸟要被送走,一听还要来只小猫,当下喜笑颜开:“猫儿不比鸟只窝在一处,那奴婢得早作打算,奴婢去做个猫窝。”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谢攸宁嗤了一声,任她欢欢喜喜地跑开了。秋容从门口进来,和跑出去的秋意撞了个对面,满脸讶异,过来找谢攸宁:“这是怎么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世上女子真是薄情啊,你说是不是,小红。”谢攸宁又手贱去拨弄鸟食,差点被啄一口。秋容忍俊不禁,又想起来问一声:“主子今天还出去吗?”
出去?外头抄家流放弄的乱糟糟的,谢攸宁不想赶这个热闹:“不去,在家闲着也好。”
秋容应了一声,又紧接着说:“方才杨家管事来了,送了不少礼物。他说这次案子多亏了主子的主意好,等尘埃落定了杨二郎要亲自来府上拜访。”
杨二郎是禁军中郎将,也是谢攸宁在国子学的好友。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夫,不大聪明,受祖上荫庇在禁军为官。这次被钦点查案费了他不少脑筋,好在谢攸宁及时送去关键信息,不然他少说要被治个办事不力的罪。
六月天气愈发炎热,连南风都带了丝丝热意,谢攸宁把其他侍女奴才都叫出去了,和秋容在院子里说些私密的话。秋容说前日蜀中的人到长安了,还把今年的银子送来了。谢攸宁前日在外忙活了一天昨日又配合禁军查案,今日才有空听她说这些。
“他们说这次做了个大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奴婢没有细数,大致有个三千多两,照旧放在那匣子里了。”谢攸宁在蜀中做些灰色买卖,府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秋容,就连谢父也不知情。
谢攸宁比她更早知道这个消息,脸上没有吃惊倒有一份幸灾乐祸。
“今年的买卖就做到这里吧,让他们撤得干净些。不得已的时候去找舅舅帮忙。”那陆怀谕防自己防的那么紧,生怕自己在县衙调换了画作,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己是巴不得他拿了画走。
谢攸宁一面回忆一面慢悠悠地笑起来,她在家懒得束胸,随意换了一身碧色的常服就躺在长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新画的折扇。
折扇扇面被缓缓打开,上头有山水人物,是幅游春图,图下还有她的私印。她擅长工笔人物画,时常画些自娱,大多数给阎老六做旧拿去骗人有喜欢的会自己留下来。
见她看着扇面久久不语,秋容坐在她身边轻轻为她捶着腿,又问她:“主子在想什么?”“这次抄没了大笔钱财,城西那条路估计要重新修缮了。”谢攸宁给她解释,
“和息用次等砖石掺杂其中铺路,雨后开裂留坑,路面斑驳难看。还有下半年又是太后寿辰,又是万国来朝,道路不齐难免让人耻笑……”
“只是到时候一修路,我上值又要不大方便了……”谢攸宁想到去年大兴土木的样子就头疼,彼时她还在国子学,因为城中修路每日上学都要绕路走,须多早起半柱香,真是麻烦。
这几日麻烦的事还真不少。眼下那崔家的案子还没有眉目,薛家又莫名撤了案。虽说撤了案,但是按照谢攸宁派人打听到情况看,薛家并没有找到孟姨娘的尸首。
“主子,”秋容突然又想起一桩事,“听谢全说,城里有人在打听你。”
竟然是这件事,谢攸宁拿扇子盖住脸:“我困了,你下去吧。”
秋容抿嘴一笑,转身退下了。
六月二十一是个好日子,安王妃特意挑在今天着人将世子的八字和沈家娘子的八字递入太常寺中。太常寺卿入宫见驾,出迎的是太常寺少卿,姓林。
林少卿接了两个装着生辰八字的小木盒,从正门进去,又往西绕过大堂和二堂,打算在太常寺卿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等他。绕过一道回廊,迎面匆匆走来一个人猛地撞上他。
“你……”林少卿被撞翻在地,手上两个盒子在地上翻滚两遍都掀了盖。那人忙上前捡起两个盒子,分别盖上,又扶起林少卿:“是少卿大人,下官一时大意竟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恕罪。”
原来是礼部乔主事,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来了太常寺,林少卿摆摆手:“好在东西没出事,乔大人以后行走还是小心些,冲撞本官不要紧,太常寺内古物众多,别把东西撞坏了。”
“是是是。”乔主事连连点头,两人一人往南一人往北各自走了。
太常寺卿史钧今日本来不打算出门,他出门前看了看日子,不是觐见圣人拜访上官的好日子,可是圣人的话谁又敢违逆呢?
好在只是一些小事,他在殿内站了大半日,圣人回后宫去了,他擦擦汗也准备回寺里当差。领他回去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史钧留了个心眼,发现跟着小太监走的是另一道宫门。
除去正门,几处宫门形制大多相仿旁人不容易分辨,史钧在太常寺为官近二十年,清楚这是一条由皇亲来往通行的宫门。
宫门边站着两个人,他停住脚步,遥遥行礼:“不知世子殿下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其中一人明蓝锦袍白玉腰带,朝他慢慢走过来。**靴上金线绣了蟒纹,每踏一步,石板路上就响一声,四面宫墙寂静,细微的声音被无限地放大。
史钧突然惊觉,为什么朝中总有人说安王世子和圣人年轻时候相似,不同于安王的软和性子,世子的一举一动都似内蕴万钧雷霆,不动声色间让人骇然。
他停了步子,站在离史钧五步远的地方。史钧忍不住抬起头去看眼前这位主子,此刻日光从宫墙外投进来,有一束打在他束发的玉冠上,照的人耀眼到刺目。
高山之玉,可望而不可及。
史钧听到对面似漫不经心的问句
“听说男女定亲,需要合过八字。史大人通晓六礼,想必也精此道?”
史钧还未回去,自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觉得莫名其妙:“下官略知一二,不知世子想合的生辰八字在何处?”
陆怀谕负手俯视史钧藏不住白发的头顶,耐心提点他:“古时候有周公定六礼,可见规矩都是人定的,哪有什么天定姻缘。合与不合,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世子的意思是?”史钧摸不准他是想合还是不合?
“今年的喜事已经够多了,没听圣人言,过犹不及。”
史钧长出一口气:“是是是。”
午后好不容易得了空,史钧把林少卿送来的盒子打开,男女两方八字都过目一遍。这一眼就吓得他大惊失色。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