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等等。”
谢攸宁停在台阶上,满怀期待地转过身去,眼神又迅速失落下来。她看了来人一眼,转身继续下山。
“谢公子……”白术跑得快,几个大跨步轻松拦在谢家主仆身前,“我家主子有请。”
谢攸宁想绕开他走:“世子今日有喜事,下官还是不便打扰了。”她往左边走,白术就拦住她的左边,往右去,白术就拦在她的右边。白术练得一身硬功夫,谢攸宁推也推他不动,三人就这样僵持着。
眼看没有办法下山,谢攸宁一只手悄悄探入袖子里,两根手指灵活打开一个小盒子……
“我今日有喜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陆怀谕远远听见谢攸宁的话,心中的烦躁愈甚,本来想在上头多待一会儿,看她被白术拦住气急败坏的样子,却见到谢攸宁的手指探入了袖子。
谢攸宁惯爱使阴招,袖子里喜欢装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陆怀谕在这上头吃过两次亏,此刻见她又往袖子里探知道她又要使什么鬼主意才走下来。
“攸宁还是喜欢摆弄一些小玩意儿……”猝不及防左手腕被人抓住,谢攸宁悻悻地把左手从右边袖口拿出来,冷着脸甩开陆怀谕的桎梏。
出尔反尔的伪君子,她心里把陆怀谕骂了八百遍,面上勉强应付地挤出一抹笑:“不知世子找下官何事?”“此处不是官场,你我也不是上下峰的关系,攸宁怎么一口一个下官,莫非一年多不见生疏了。”
陆怀谕见“他”满脸不愿,心中戏弄之意更甚,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你我有缘在此相见,怎么忍心见卿孤零零回城……”
这是又犯了哪门子病?男子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谢攸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住想要狠狠踩对方一脚的冲动,心里不停自我开解:他是皇孙,皇孙不能得罪……
还是忍不住,她装作不经意问道:“王妃娘娘何在?”
“哦,和沈家一起下山去了。”最后一张挡箭牌失效,谢攸宁闷闷地低头。所幸陆怀谕并不是真的要揽着她走完全程,走了两步就撤开手放了谢攸宁自由。
一行人都往山下去,身后的山门边不知何时闪出来一个青衣女子,一双眼放在人群里身形最消瘦的谢攸宁身上,满脸写着担忧。她在山门站着,一直目送一行人远去,才转身进寺庙去了。
因为出来的时辰尚早,坐在安王府的马车上进城的时候才堪堪过未时。
王府的马车宽敞,坐两个人丝毫不会拥挤。但是谢攸宁还是执意缩在马车的边缘。她安静地坐在车窗边,看着颇无精打采,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桃花眼也落寞下来。
陆怀谕好奇地打量自己这个平日最是刁钻此刻却像是被抽干精气的同窗。他只见过三种状态下的谢攸宁,“他”平日装的温和谦逊,得意时会有些慵懒不可一世,吃了败仗却是咬牙切齿地记仇。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眼前这种。失魂落魄,像只丧家之犬。他盯着谢攸宁看了半晌,伸手抓着“他”纤细白皙的脖子把人低下去的头提起来。
“你干什么?!”谢攸宁的思绪被蓦然打断,张牙舞爪地瞪着抓着自己脖子的人。陆怀谕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这才像谢攸宁嘛。伤春悲秋的,岂不是和个姑娘家一样?!
想到这个,陆怀谕也跑偏了思路。最早在国子学见到谢攸宁的时候,他总觉得这个小同窗是个女子,无他,这张脸实在是太漂亮。虽然才十二岁,却可窥见日后的倾国倾城。
学堂里男生女相的不少,生的如此出色的却只有“他”谢攸宁一个。
所以也不怪自己最早的时候总是变着法子想让“他”做些女子会做的事,至于后头的事逐渐变得不可控起来,倒是偏离了他的本意。不过陆怀谕却不后悔惹了谢攸宁,因为谢攸宁睚眦必报的性格,给他在国子学的三年添了不少乐趣。
以至于到今天,他还是觉得谢攸宁最有趣。他甚至认真想过,谢攸宁若有个和她大差不差的妹妹,自己说不定也不会这么久拖着不成婚。但谢攸宁本人嘛?陆怀谕幽幽地看了身边人一眼,那人正掀开车帘往外看,露出个无悲无喜的侧脸。
如果“他”骗了自己,那么“他”就会知道,从前的手段,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谢攸宁虽然掀开帘子往外看,眼神却逐渐虚焦,她控制不住地去想母亲知道自己去法华寺了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来见自己?她不敢在非约定的日子去探视,怕母亲会问自己:你怎么来了?
她在府里孤零零地过了这么多年,兄长下落不明,爹爹远在千里之外,娘亲明明在长安却拒而不见。难道真的如那牛鼻子老道所说,自己是煞星命格吗?
谢攸宁脑中恍然闪过那个道人的断言,眸光在这一刻变得冰冷。不,没有人可以断定她的一生,管他是神是妖。
盛夏的午后,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艰难地落到地面,微风过,轻轻摇动一地光斑。谢攸宁眯了眯眼,拿手指挡住光线。原来路过的微风拨开沿街的树叶,一束光正照在她眼睛上。
她被这么一照缓过神来,眼前景物已经从郊外的林木变成了叫卖熙攘的长安街市。
“有劳世子,下官就在这里下车就好。”谢攸宁放下帘子,回身准备和陆怀谕道别。后者挑了挑眉:“攸宁误会了,我不是送你回城,已值午膳时分,我是想着和攸宁一起用饭。”
谢攸宁顿了顿,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下官还有事恐怕……”“原来和本世子吃顿饭就会耽误你谢大人的要事啊,”陆怀谕罕见用回了原本的自称,凤眼沉沉地盯着这个不敢直视自己的人。
“主子,到了。”
正在僵持间马车骨碌碌停在一家酒楼前,陆怀谕最后看“他”一眼,自己一掀衣袍径自下车去。谢攸宁落在后面,纠结片刻只好抬脚下车。罢了,吃顿饭而已。
世子爷财大气粗,选的是京中最有名的醉香居,这里不光名气大,开销也很配得上这样大的名气。谢攸宁的目光在菜单上转了一圈,轻飘飘地点了四个最贵的菜。既然要请自己吃饭,那让世子爷出点血没什么吧。她想着又瞥了一眼价格,啧,不愧是醉香居。
陆怀谕抬眼看“他”,没有说什么,又加了一个冷菜和一壶竹叶青。
门口白术和谢全面面相觑,一个因为主子拒绝了王妃的话反而来酒楼吃饭而惴惴不安,一个本来可以和主子去柳下食铺吃好吃的却被抓来当门童而愤愤不平。
“几位官爷来了,什么风把您几位吹来了!”
他们站的是醉香居二楼的房间门口,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楼下的情况。
楼下结伴进来几个身形魁梧脸色不太好看的男子,清一色穿着官服。白术随陆怀谕在各处行走,对宫中的服饰更为清楚,他闲着无事就和谢全科普:“看见了吗楼下那几个,那是千牛卫,是天子护卫。”
醉香居房门隔音不错,不过房内的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好,也都听见了外头的话。千牛卫平素都是在宫城内外各处守卫,这些日子却天天在街上行走,还能为了什么事?
国库被盗,连千牛卫都出动了,看来这回的小贼不好找。
谢攸宁不善饮酒,没有去动陆怀谕点的那盏竹叶青,而是另外倒了点果酒。她想起昨天谢全回来的时候打听到的消息,这库银能到哪里去呢?难道真被阎王爷和老天爷收了不成?
她想着轻轻扯了扯嘴角,陆怀谕问她笑什么,谢攸宁反问:“世子说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难道这银子挖地三尺找不到,难道是给鬼神做了孝敬不成?”
“鬼神?这世上从来只有装神弄鬼的人。”陆怀谕最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
其实谢攸宁也不信,不过她觉得,这个盗窃案说不定真得靠鬼神来才能破。
长安城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枝叶间还残留着晶莹的雨滴。
在树荫下行走,一个倒霉“吧嗒”一下雨滴掉在头顶上。从酒楼和陆怀谕告别后,谢全跟着谢攸宁在道旁的树下行走,头顶一小会儿就被滴湿了一片,他看看丝毫不受影响的谢攸宁,有些愤愤不平:“主子,这雨怎么只滴在奴才头上?”
谢攸宁自来幸运,她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或许是老天看你好欺负吧,你往外站些。”谢全也无法,只好移出了树下。
他不走开还好,这一挪开,又被后面吹吹打打的队伍撞到。
“走开走开,没看到在办白事吗?!”推开谢全的大汉一脸凶神恶煞,穿着麻衣孝服,头上还绑着草绳。谢攸宁接住仆从,朝他作揖致歉,那人冷哼一声跟在队伍里走了。
这里离城门不远,想是送葬的队伍,要送棺材出城。
谢攸宁无奈笑笑,再走一段就是县衙附近了。之前她从这里过发现道路上出现了几个小水坑,经过打听知道是附近两个商铺的旗杆被吹断了砸向地面,旗杆是实木做的,份量重,一下把路面砸出个浅坑。
这段路是去年新修的,这么快出现了瑕疵可不只是大雨的功力。据说御史台参了工部一本,圣人查出这条路由和妃的弟弟侍郎和息主修,和息修路时收受贿赂,以次充好,才导致了道路受压差。圣人不仅下旨罢免了他的官位连带着和贵妃也受了冷待。
这么想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谢攸宁猛地停在原地。
“主子,怎么了?”谢全差点撞上她的背,被吓了一跳。
谢攸宁用脚步去丈量地上出现的几个细微的脚印,又回头去看方才路过的送葬队伍。那行人都是彪形大汉,但是路过的地面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诚然,这浇铸的地面不可能轻易留下脚印。
除非是极重的重物。
“是了,”她拊掌轻笑,“谢全,去查查城东近几日出殡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