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锋过境 第4章 第四章 和你无关

山顶上，杨宴简单的介绍了烛明山的历史，文化云云。简直让人怀疑杨宴这人是不是参加过专业的导游培训，自己居然有一种身在老年旅行团之感，虽然他这个差生听的心不在焉罢了。

杨宴提了句题外话，他倒是记下了：其实烛明山很适合看日出。

“日出的时候，在山顶看，太阳就像一滴烛焰。如果有云海就更妙了，明明灭灭的，烛焰就像真的会跳动一样。”

——简直像哪篇课文里的句子。

差生许诺吸了几口海风又重重吐出，骨髓里的阴冷被阳光照的酥软——他终于感到久违地放松。

*

下山时间已经不早，郑天明提前定了饭店，众人踩着供饭的最后时间落座。

这店有个通俗大气的名字——海王。

郑天明大手一挥，豪气的很。

“来海边就要吃海鲜嘛！服务员，先来两盘大龙虾！”

服务员毕恭毕敬说：“先生，我们的大龙虾不用盘装。”

“不用盘？”

“用盆。因为盘装不下，先生。”

郑天明愣了一下，说：“那得多大只！”

“是的，我们店里供应的海鲜都比较大只。”

所以，也特别贵。

“还是我来吧。”杨宴对服务员说。郑天明如释重负般把菜单递到他手上，他问了所有人的忌口以后点了几样。考虑到还有一位小婴儿，额外点了一样虾粥。

……

那边点菜的空当。许诺百无聊赖地看着宝宝椅上挥舞着小勺子的小孩，忽然没来由的心浮气躁起来。

那种被目光包裹的感觉又来了。

该如何形容呢？就像……下水道深处水滴溅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像一只潮湿恶臭的幽灵落下湿冷的脚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也许是他最近失眠的原因，大脑总是闪过莫名其妙的片段。明明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下水道又不可能见到所谓幽灵。

……但愿是他多想。

谁知埋头剥皮皮虾外壳的时候，那感觉更强烈了。

强烈到根本无法忽略。

借着喝水的功夫，许诺环视了一圈，并不是和他同行的人。眼神抬远，余光瞥见靠门口的一桌食客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这边。那目光有如实质，类似于某种冰冷的暗器，钉子一样钉住他，带着**裸的打量和凝视。然而，他和他们视线一接触，那些眼睛就瞬间移开了。但过不了多久，又不动声色地看过来。

什么情况下人会以不带感情的目光凝视向另一个人？是因为他长得好？还是因为对方是他的粉丝？亦或是……目的性的监视？

如此几次，许诺眯了眯眼，放下杯子。

他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件事。

……

“郑总，这顿说好了你请的吧。”他转向郑天明。音调故意抬高。

“废话么，当然！”郑天明嘬着生蚝，含糊道。

“那，我想喝饮料，可以去拿的吧？”

郑天明当场就炸了，这话对他简直是侮辱他引以为傲的江湖义气。

“去去去，让人觉得我多小气呢！你们其他人要喝啥，别客气，都让这小子去拿！全部算我的！”

随后，带着拿回三厅可乐，一瓶椰汁和一扎奶啤的重任，许诺拉开椅子，向门口的冰柜走去。

经过靠门口那桌，四个男人纷纷垂头，似乎忽然对地板上的图案产生了兴趣，桌面上光秃秃的，只有一盘炒花生。

许诺暗笑了一声，拉开了冰柜。

*

于天和他的三个同事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

与其说“同事”，倒不如说成是竞争关系——他们隶属于不同的公司，只不过要做的事情是同一件罢了。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他是个记者——娱乐圈的记者，圈子里都这么说。当然还有个通俗意义上的名字，不过不太好听。

他今天要跟拍的对象是一个过气的歌手。

虽然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放着火的一塌糊涂的一线天后大腕们不拍，反而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跟拍一个过气了三年的小歌手。不过既然公司吩咐，他不得不去。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从附近赶来，进门就看见了已经捷足先登的其他三个娱记。大概是出于同行业的直觉，他不动声色地和他们坐在一起。是的，他们甚至谁也不认识谁，却默契地整理好了各自的设备，看起来就像四个初来乍到的旅客。

象征性的点一些菜吧，可是这店的物价是真他妈贵啊，真合了叫“海王”这个名字，他汗颜。抖着手点了一盘炒花生，这样也许看起来像个合格的食客。

……

那些人进门的时候，他迎着光亮打量了几眼，起初误以为为首的栗色头发的青年是他的跟拍对象。

直到他看见落在众人身后的，那个心不在焉的剪影。由于垂着头，碎发遮住低垂的眼睛。再靠近些的时候，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的颓废青年。

于天眼前一亮，忽然就笃定了。

许诺这个人，应该是他才对。

*

——“小心！”

当这个声音响在头顶的时候，于天根本来不及反应，三只啤酒瓶已经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然后砰的炸开。

明明上一秒还在想他能不能抢到独家爆料，白色的泡沫就瞬间喷湿了裤脚。

液体黏腻的触感湿乎乎地蔓延开来，他猛地回头，却撞见他的爆料对象以一种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凑了过来。

“没事吧！大叔！都怪我，不、小、心。”

此刻眼前的男生哪里还有什么颓废青年的影子？那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表情无辜又夸张，男生似乎非常擅长利用这一点。除了懒得费力掩饰的上扬的嘴角，几乎完美。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桌上其余三个人都被动静怔的愣神，甚至不敢有什么动作。

“你他妈……”于天踉跄着站直身体，低骂道。

这个叫许诺的，到底什么来头？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对他动手呢，他怎么反而主动贴过来？他是故意的？还是？……

“不好意思，我帮你擦干净！”

不由分说的，男生抽出几张桌面上的纸巾，蹲下身，手法笨拙，来回擦那片脏污的裤脚。于天正无计可施，打算将他推开。拉扯间，男生一个踉跄，“一不小心”碰倒了于天放在脚边的布袋。

布袋没有封口。哐当一声，掉出来个东西。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于天感到心口一阵冰凉。

“咦，大叔，这是专业的相机吗？”许诺拾起沉重的相机，疑惑地打量，问道，“您是摄影师吗？”

……

许诺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指尖，坐回了原地。

“刚才怎么回事啊，小诺？”郑天明这边显然听到了动静，不过不明真相的众人没有立马插手。

这么多人关切地看着他，他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几个帅哥，打翻了几瓶啤酒。”

“你没事吧？”郑天明的妻子蹙眉问。

“谢谢嫂子，我真没事。”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关心的是惹到了那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会不会有事，于是补充道：“那几个大哥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没有拿我怎么样。”

“这么好说话？”郑天明还是不信。那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许诺摊手：“我说赔他们三倍酒水钱，他们说不用了，然后就走了。”

所有人都亲眼看见那几个仓促离开的背影，走之前还打包带走了那盘花生。

郑天明嘿了一声：“你小子毛毛躁躁，运气倒是不错。”

许诺笑了，语气淡淡：“我命比较硬吧。”

这茬就算敷衍了过去。

许诺垂头专心剥虾，眼皮一跳，怎么还有人盯着他？他抬起头，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了那双眼睛，穿透火锅的烟气，那视线安静又探究地落在他身上。

是杨宴。

怎么了？在那过于清晰的目光里，许诺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紧张了一下。

片刻，嘴唇松动——

“我的可乐。”杨宴说，张开五指，面无表情地开口。

哦，刚才光顾着怎么教训那几个狗仔，把正事儿给忘了。他把幸存的可乐和椰奶散发给众人。

刚从冰柜里拿出的铝制罐身上，雾气凝结成水滴落在手心，有些冰凉。

杨宴欠了欠身，接了过去。

“我的奶啤？！”没分配到饮品的郑天明不乐意道。

“打翻了，”许诺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正好你要开车，没得喝。”

“度数很低的！”

他的妻子和杨宴同时：“不许喝。”

郑天明吃瘪，总觉得这小子八成是故意的。

*

后来他们去了步行街和几个小地方，吃了顿韩式料理，已经快要晚上八点。市中心喧闹且繁华，高楼亮起霓虹，那些灯带色彩变换，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消失，爆炸，熄灭，又重新出现。像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的烟花。

耳畔是这个城市略带海咸味的风，许诺低着头走，某一刻他抬起头，3D巨幕正在播放一则朗城的宣传片。短短几帧，将30年这里的巨变压缩进不到1分钟的视频里，只是眨眼功夫而已，就变了那么多。

太快了，快得像一阵滚滚向前的风暴，裹挟着砂石冲进朗城里，咆哮着，推动着所有人往前走。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粒沙子，被这城市的风暴吹的面目全非，却因为没能跟上洪流，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他是一个时代的弃儿么？

为什么明明没有酒，他都已经有了醉醺醺的感觉？

——“我从来不知道鱼丸广告这么好看。”

这句打趣将许诺拽离了胡思乱想。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是杨宴。许诺清醒过来，发现已经脱离队伍很远。而巨幕上——现在在放一则营养鱼丸的养生广告。

杨宴也会开玩笑么，新鲜。

许诺咳了咳，碰碰鼻尖：“看着不错。”

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和这个人交流，总有些若有若无地尴尬。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城市？”杨宴和他并肩走着，直白道。

许诺本来只是假装咳，这次真的被口水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

咳出眼泪。

杨宴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他真的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导游，正在调查自家游客的游览体验。难不成下一步就是结合评价来优化自己的业务能力？

“怎么？咳咳，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会不会影响你的业绩啊？杨向导？”许诺叉着腰咳着，笑问。

果不其然，给对方整无语了。

杨宴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拒绝和父母交心的叛逆小孩儿。对方明知道自己是问的什么意思，可他就是拒绝交谈。

“没有，我很喜欢这座城市。你的介绍也很好。料理很棒，海鲜很好吃。大家很融洽……什么都很好。”许诺放缓语气，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自嘲道，“哦，我猜你一定是介意我这张臭脸吧，我不喜欢的事是因为别的。和你，和这趟旅行都无关。”

许诺说完，那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的嗓子反而有些发干。他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想要猛灌几口水冷静冷静。

瓶子被一只手摁了下去，杨宴说：“你别喝了，不怕再被呛着？”

许诺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却没再喝。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大部队。

……

这一天的旅程让大家都有些疲惫，晚上八点半左右，都各自回到了住所。

浴室的磨砂玻璃蓬起一团水雾。

许诺擦着头发拉开滑门，一颗水珠顺着人鱼线没入了浴巾里。

拾起手机，微信99 未读消息，叮铃咚隆的铃声吵地他头疼。点开一看，郑天明这现眼包给队伍拉了个群，还起了一个炸裂的名字——“开心到老旅行团”。

许诺皱着眉点开，发现群里郑天明正在热火朝天的张罗着做明天的攻略，99加的消息起码三分之二是他发的。

——郑屠：明天上午去哪？”

——郑屠：我看了网上的推荐，他们说老街和海螺城堡挺好看的，取景也好。”

郑天明自问自答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里都适合孩子去。除了我闺女，这里没啥孩子啊？”

——不对，@许诺，你小子也算半个吧。

【群里有人@你】

许诺捻了捻毫无造型的头发，打字：我觉得……

——诶，嘶，上午下雨？那还是算了吧~”

许诺：……（面无表情的删掉）

他瘫成大字，倒进绵软的被褥里。

点开郑屠私聊，发：

——许诺：郑总，今天的照片呢？

——郑屠：（迷惑表情包）什么照片？

就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某张照片，这叫他什么问出口？好在郑天明立马反应过来。

——郑屠：哦，你说小宴拍的那些啊？

——许诺：嗯

——郑屠：你直接找他要呗，我也只有我和我老婆我们一家的。